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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裏的包工頭

村子裏的包工頭甘肅是中國的幾何中心,河西走廊是中國的版圖中心,河裏走廊裏的山丹軍馬場以及和她遙望的冷龍嶺,那是祁連之心。

我出生在祁連之心的西面壹點,北面是龍首山,南面是瞭高山,兩山之間是壹片北高南低的平原,山丹縣城就是坐落在這壹片平原之中的壹個小綠洲。從縣城沿312國道向西3公裏就是山丹火車站,火車站再往西1公裏就是我的老家槐莊。蘭新鐵路和312國道在村莊的北面交會之後奔向新疆,我們從小就是聽著蒸汽機車的咆哮之聲長大的。

老家的交通在當時的中國算是很好了。東到蘭州國道暢通,西至新疆壹馬平川,北到內蒙古阿拉善右旗壹日可達,向南翻過祁連山可達青海。關鍵是距離村子不到二裏路的火車站,能坐上直接通往北京、上海的火車。

我就是在1992年,坐火車去湖南長沙上中專,到了學校和來自全國六省的同學聊天,才知道火車從村邊通過是件很牛很牛的事,40年前中國通火車的縣鳳毛鱗角。好多的人沒見過火車,據說有人見了火車後大吃壹驚:這家夥趴著這麽長,站起來得有多高哩。小時候,老聽父親講:如果沒有包產到戶,大家都吃不飽。關於我三四歲時的記憶,我能記得就是“包產到戶”村裏分樹。當時父親是包產到戶後第壹任生產隊隊長,領著村裏壹群人統計那些長在村頭村尾的大樹,村裏有人和我開玩笑:娃子,妳看見前面那顆大樹了嗎?妳先跑過去抱住,那顆樹就是妳家的了。那時不知是玩笑,立即撒丫子上氣不接下氣跑過去,死死的抱住了那棵樹。好多年之後,我都認為我抱緊的那顆樹就是我家的。

小時候,村裏人都說我父親在大集體的時候特別懶。父親讀過三年書,算是個識字人,最早給集體放羊,結婚以後給村集體開過鋼磨(就是電動磨面機)。可“包產”壹“到戶”,父親像變了壹個人。除了種地,農閑的時候駕著騾馬車下鄉做糧食買賣,後來和大大(伯伯)合夥買了手扶拖拉機跑運輸,後來承包了村裏的石灰窯燒石灰,後來有自建了兩座石灰窯。我自上初中以後,暑假都是在自家的石灰窯給父親打工。

父親石灰窯上的活都是分工序包給別人的。山上的炸石頭,承包給二隊的誌傑叔;拉石頭到窯廠,按車結算;把石頭裝進窯也是包給五隊的王叔;燒窯、拉煤、出渣也是承包;石灰燒好後出窯就是我們壹家人自己動手了,因為生石灰出窯後遇空氣中的水分會分解為熟石灰,出窯時機要根據石灰的銷售情況來定。我們兄弟姊妹3個,兩個大學壹個中專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父親燒石頭燒出來。我小時候參與過父親石灰窯上的算賬,除了石灰成品的裝車費其他都很簡單。因為都是按窯承包,父親把錢給領頭的人,人家按出勤工日分錢。成品裝卸因為時間根據客戶需要,時間不定無法承包,所以是按零工計算的。我小的時候想不通,問父親:“咱有活幹,自己幹就行了,為啥還要花錢雇人幹?”

父親說:“妳壹個人能把壹整窯的石灰出完嗎?”

後來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有時間的要求,很多的事情都需要多人的協作才能完成。小時候經歷的這些,估計跟我後來成為壹名包工頭是有些關系的。

父親是在家門口討生活。前面說過,老家的交通情況相對四通八達,父輩中有些膽子大的,就開始坐著火車東奔西走,和那些南來北往的外地人相互交流,捕捉信息做些互通有無的生意。其中有壹部分機緣巧合到了新疆和青海,那裏人煙稀少,好多建設項目需要建築工人,於是我們村裏的第壹批包工頭就這樣誕生了。

這些包工頭基本上和我父親的年紀相仿,生於五十年代,上過兩三年學。那個年代農村出來的人,唯壹的特長就是不怕吃苦,不惜力氣。那個年代,能夠找到壹個憑力氣掙錢的差使,是壹件多麽幸運的事情啊。壹開始三三兩兩自己拼命幹,後來活太多幹不過來,就回到老家找人來幹,那些講義氣、為人大方、有所擔當的人逐漸成了大家公認的包工頭。

上世紀八十年代,壹個農民如何成長為壹個包工頭?父親給我講過壹個故事:村裏的路叔和毛叔是最早出去打工的人,他倆在青海包下了壹段砌石頭的活,毛叔幹了半年,掙了1000多塊,81年的1000多塊啊,據說當時壹名人民老師的月工資不到40塊。由於剩下的活難度大基本就是些骨頭了,加上天氣冷了,毛叔就算賬回家了。路叔覺得回去後也是閑著,堅持把剩下的骨頭也啃下了。第二年,嘗到了甜頭的毛叔繼續在尋找這樣的機會,而路叔在回家過年之前就已經和甲方商量好了第二年的活。就這樣,路叔就這樣不知不覺的走上了包工頭之路。所以我覺的能吃苦而且能夠保持本色的堅持吃苦,是成為八十年代包工頭的首要要求。

但僅僅能吃苦還不夠。能夠持續不斷的接上活是包工頭能不能發展下去的關鍵。我初中畢業後去湖南讀中專,與路叔並不認識,只是聽父親說路叔為人豪爽大方,與人和善。我知道的情況是由於接到的活很多,他的很多親戚就成了他的領工。這些人中腦子靈光的、懂些施工技術的,就成為“二包工頭”,也就是路叔把包到的活再包給他,自己獨立核算自負盈虧。據說每到年關,路叔用來送禮的羊羔都得拉好幾汽車。過年的時候,路叔家裏門庭若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 路叔的二層小樓建於八十年代末,是村子裏唯壹的樓房,而當時的縣城也只有縣政府和郵電局是樓房。遠遠的看上去,路叔的房子在村子裏壹片土磚房的映襯下,顯得金碧輝煌。在我讀中專的那幾年裏,路叔在靠近國道的壹片土地上建起了壹座水泥廠,我的壹個初中同學成為了廠裏的壹名化驗員。老家北面的龍首山盛產石灰石,水泥行業是縣裏的支柱產業,辦水泥廠所需的技術、人才等資源對路叔來說都是現成的。

說實話,在老家的包工頭裏面,為最佩服的還是路叔,在農民包工頭裏面,我覺得路叔是最具企業家精神的。我有時想,路叔為什麽不辦壹家建築公司呢?或許也可以像碧桂園的楊國強壹樣持續創業,成為甘肅甚至全國的知名房企。後來我當了包工頭我才知道,有時候妳所做的選擇其實是和妳所擁有的資源和見識相匹配的。95年之後,由於招投標制度的推行,施工資質對路叔承接工程估計是個門檻,長期的在外漂泊估計路叔也厭倦了,他選擇了回家二次創業。

路叔的二次創業應該是成功的。他成了我們村裏最早的民營企業家,他的企業解決了村裏不少人的就業問題,還是那句話:在家門口,有個能持續掙錢的地方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我的伯伯壹家兩臺車為水泥廠拉石頭,盡管很辛苦但畢竟有壹份穩定的收入;假期的清晨我總能在家門口看見騎車的黃叔,他退伍後成了水泥廠的保安:我的小學老師,壹位教學多年的民辦老師,由於學歷原因無法轉正,前幾年也在路叔的水泥廠工作……

水泥廠步入正規以後,路叔還沒有退休。路叔在山丹馬場附近的六壩灘上承包了幾千畝地,種植各種果樹還有各種農作物。據說種植的每個工序路叔都是不辭苦勞,就像當年當包工頭是壹樣,領著工人親歷親為。我有壹次碰到路叔負責水泥廠業務的兒子文哥,文哥說種植業投入大產出少,辛苦壹年還不夠給工人發工資的。母親說,她有壹次看到路嬸在街上組織人售買自產的杏子,人老了很多。

我覺得路叔不簡單。他們這壹代人,吃苦耐勞是刻在骨頭裏的。盡管當了包工頭有了錢,但艱苦樸素的習慣沒有改也改不了。他們會壹直勞作下去,只要力所能及他們會工作到無能為力。壹個人碰上個偶然的機會,當個包工頭容易;那個年代,當上包工頭之後能賺點錢也不是什麽難事;但賺了錢的包工頭,在猛然開放、野蠻生長的九十年代把握好自己就有些難度了。像路叔這樣,能把握好財富保持初心實屬難能可貴;能夠回鄉二次創業,我覺得路叔已完成了從壹個包工頭到企業家的轉變;上了歲數後不忘初心,像褚時健壹樣選擇紮根農業,這已經不是賺錢的問題了,老人家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信念。由於各種原因,第壹代包工頭中成為大企業家的不多,但我們應該像路叔這樣的第壹代包工頭們致敬,他們是那個時代的弄潮兒和先行者。

把握和運用財富是壹種能力。豪德哥也是我們村裏的包工頭,他比我大大概十歲,曾經有壹段時間他和我小叔走的很近,因此我與他是見過幾面的。他的故事很有些傳奇色彩。

豪德哥在村西住,雖然他歲數和我小叔差不多,但按村裏的輩分應該叫哥,他和小叔壹樣,初中沒畢業就回家務農。那個年代,初中學習好的就考中師當老師考農校當幹事(負責鄉鎮事物的公務員),有城市戶口(非農業戶口)還可以考技校進廠礦當工人,極個別家裏條件好的且父母有些見識的孩子才會上高中考大學,能考上大學的鳳毛麟角,按村裏老者的說法,考上大學的孩子祖墳上不但青煙裊裊,而且墳地藏瓏臥虎。那個時候的教育從初中開始就選拔,但由於大家的條件都差不多,父母極少幹預孩子的學習。教學完全是除了學校的事,家裏沒有復習資料也請不起家教,課後的輔導就是幫家裏幹農活。

在家務農的很多人和我小叔叔壹樣,在家務農又不甘於壹輩子在家務農。父親十四歲時爺爺去世,當時叔叔還不滿3歲,父親有時更像是叔叔的父親。叔叔在縣城和別人學著做生意,倒賣過服裝、火柴,但基本上沒有賺到什麽錢。豪德哥和我叔叔差不多,時不時的出去闖世界,但時不時的又回到村子裏,除了回來時穿著和村裏人不壹樣之外,其他的沒有什麽不同。

但是豪德哥確實還是和叔叔不壹樣。他的父親是公路養護段的職工,每天騎著自行車到火車站旁邊的養護段上班。有個春節前,豪德哥家門前來了壹輛汽車,從車上卸下四五輛HT125摩托車。大木頭箱子很沈,廢了半天勁才卸下來。即便是現在,妳見過有人賣摩托壹次買四五輛的嗎?快過年了,村裏的人基本都在,這件事讓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原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養護段的有些維修項目允許對外承包。豪德哥弟兄四個,他父親兢兢業業工作了大半輩子,老伴早亡。養護段上領導考慮到他家的困難,就把段上的部分項目按段裏核定的成本價承包給了豪德哥。這壹承包豪德哥就發了,年底結算後,豪德哥就給每個弟兄買了壹輛宏達125摩托車。在這裏要說明的是,豪德哥的父親並不是以權謀私,他就是養護段壹個普通員工,豪德哥也沒有偷工減料做什麽豆腐渣工程。豪德哥賺到的是國有單位與個體戶之間的效率差異所形成的勞動力價格差。

這個要重點說壹下,有的人對包工頭有誤解的原因跟不了解那個特定的年代有關。當時,壹方面國有機制下員工的工資基本上是論資排輩下的大鍋飯,工作效率可想而知。另壹方面,農村有大量的剩余勞動力無事可幹,工人價格極為低廉。在國營單位同樣的事情交給自己的員工做,耗時費工難管而且質量壹般。若交給社會上的包工頭,幹得快花錢少好管理事倍功半。在這種情況下,包工頭就成了高效率的代名詞,國企算好的成本折半後對外承包,包工頭還可以賺到錢。豪德哥第壹次承包工程,雖然沒什麽管理經驗,但那時工人老實肯幹,加上豪德哥自己和兄弟們又親歷親為,拿出了幹自家農活的精神來幹工程,豪德哥的第壹個工程賺了個盆滿缽滿。

但有時候捷徑未必就是正途。曾國藩說,少年時經不得順境。太過順利的開始往往孕育著坎坎坷坷的今後。如果這個機會是妳費勁爭取來的,妳會珍惜也會把握,而且會想盡辦法讓這種狀態持續。但如果這個機會來的突然的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那麽這到底是不是個機會我們要慎重的去考慮壹下。這個世界上買彩票中百萬獎金的機率很小,但中了巨獎後結局好的不多。為什麽?我覺得有時若省去了必要的過程,結果就不好說了。豪德哥後來的發展壹直讓我唏噓不已。

賺了錢的豪德哥已經沒有辦法再回到莊稼地裏了。養護段外包的工程時有時沒有,豪德哥非常想念那些賺大錢的日子,那些日子短暫、忙碌、刺激。他開始四處找項目,最遠到了新疆。下面的講述均來自村裏人,可能有所誇大,但也絕非空穴來風。

從新疆回來時豪德哥帶回來壹個女秘書,各位別想多了,是名副其實的秘書。冬休時豪德哥的秘書住在家裏,豪德嫂還得給這位員工做飯。據說豪德哥做通了豪德嫂的工作,說在外承攬項目,秘書是標配,沒有得話人家會覺得妳實力不夠。豪德嫂的親戚也跟著豪德哥掙錢,他們都證明秘書確實是負責抄抄寫寫的秘書。豪德嫂也看到電視裏,大老板的秘書確實都是女同誌。以我對豪德哥得了解,我覺得他好面子,也覺得女秘書是大包工頭的標配。

新疆的活似乎進行的並不順利。從豪德哥給我叔叔帶的禮物就能看出來。剛去新疆攬到工程時,回來時的豪德哥西裝革履,給我叔叔送了壹把從烏魯木齊大巴紮買的俄羅斯短劍,劍柄非常漂亮,父親不讓叔叔拿,說那是闖禍的東西。我有壹次偷偷拿出來到學校裏去炫耀了壹次,回來後屁股差點開了花。第二年回來時豪德哥沒有如約給叔叔帶回俄羅斯望遠鏡。再後來,豪德哥回沒回來叔叔也不知道了。

據說豪德哥在新疆攬到的工程沒掙到什麽錢,豪德哥出手大方,好多人圍著他,都說有門路給豪德哥介紹工程。吃吃喝喝都是小事,關鍵是當時上有很多工程騙子,說有能力攬到活,以方方面面需要打點為由向豪德哥要錢。人在著急的時候就會失去判斷力,抱著“夢想萬壹實現”的僥幸,豪德哥先前靠些運氣賺到的錢,漸漸在自己組織的酒場上努力花完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水到了地處匯聚成了湖海,但人走到高處就只剩下不勝的苦寒了。賺過快錢的人總是懷念那些賺快錢的時光。豪德哥開始到處借錢,借到後轉手給別人,想殊死壹搏的找個工程,幹完後衣錦還鄉,重回到以前的榮光。然而,錢這個東西,妳越是拼了命的想得到它,它卻離妳更遠了。再到後來,已經沒有人再願意借錢給豪德哥了。他就算是有工程也沒人跟他幹了,用現在的話說,豪德哥的人設徹底崩塌了。

幾年後,豪德哥回到了農村。不到四十的他,略有些謝頂,神情落寞,有時候到村裏小賣鋪打個麻將。農村就是這樣,妳可以走的很幹脆,走了妳也可以不再回來。但如果妳回來,農村會以最大的包容去接納妳。大家回避妳那時的輝煌也不再說妳如今的淒惶,生活重回以前的平靜。後來回家聽叔叔說,豪德哥得了壹種罕見的病,沒過幾年就沒了。值得欣慰的是,豪德哥的兒子學習很好,是我們村裏第壹個考上985院校的娃。孩子上學的錢基本上是爺爺給的,爺爺在公路養護段退休,工資挺高。壹代人又壹代人,都在奔向好日子的路上不斷努力著。

在我的老家有壹個村子很不簡單。這個村子分別在1989年和2001年,該村村黨支部先後兩次受到中組部表彰,被樹立為“全國先進基層黨組織”。這個村子叫蘆堡村,這個村子是壹個聞名全省的富裕村。2000年初,全村集體積累已增加到1000萬元以上,村集體年收入增加到了100萬元,村上擁有“沙漠公主”、“奧迪”等中高檔小轎車的農戶達50多戶,100萬元以上的致富能人50多人,還有幾個千萬元以上的富翁。這在南方可能不足為奇,但在整體落後的河西走廊腹地出現這樣壹個村子,絕對是個奇跡。

奇跡是如何產生的?蘆堡的發展之路,就是包工頭的創業之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村黨支部壹班人,在改革開放的號角聲中看到了希望,在貧窮和幹旱的逼迫中決定冒險到西部創業。於是,60多名村民踏上赴青海油田“淘金”的征途,由此拉開了山丹縣勞務大軍“走西口”的序幕。

在組織勞務輸出的八十年代初,村集體資金已增加到了30多萬元,實施家庭承包責任制後,這筆村集體資金成了村民關註的“焦點”。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村黨支部壹班人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經過壹番思考和討論,最終的結論是:開展二次創業。由此,這筆資金成了興辦磚廠、亞麻廠等企業的前期投入資金,開辟了創業的“蘆堡之路”。經過多年的積累和發展,全村擁有青海磚廠、亞麻廠、麻屑板廠和村磚廠4家集體企業。500多名青壯勞力外出務工,每年帶來600萬元的收入。留守的中年人、婦女在村辦企業亞麻廠、麻屑板廠和磚廠務工,成為既上班又種地的“兩棲”農民。在人均4600多元的純收入中,工資性收入占到七成以上。

我有壹個表哥就是這個村的,他後來也成為了壹名包工頭。他成長的歷程比較的勵誌,名副其實的從奴隸到將軍。表哥是家裏的長子,初中畢業後就加入到了村裏的建工隊。表哥從工地上的小工做起,提灰、送轉、搭架子,勤快的表哥很快得到了砌磚師傅的賞識,很有眼色的、善於琢磨的他到建工隊不到壹年就成長為了砌磚大工,工資收入已經是小工的3倍了。

我小時候隨母親去姨媽家時,表哥剛從青海回來。大大的個子、大大的眼睛、大大的手,母親拉著他粗造的打手問:“工地上苦不苦?累不累?能吃飽嗎?”

表哥只是笑笑。姨父慢條斯理地說:“苦也是他自己找的。”

姨父是壹名老中醫生,治療消化系統的方子藥到病除,在十裏八鄉很有名氣。原想表哥跟他學醫,懸壺濟世。可表哥經常和村裏那些在工地的年輕人交流,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呆在家裏背那些讓人頭昏腦脹的藥方,想想都無聊。面對表哥突然長大的叛逆,穩重、豁達的姨父表示無能為力的無奈與支持。

誰也沒有想到,在建築隊上砌磚的表哥砌出了名堂。他首先學會了看工程圖紙。有壹次施工員放線有誤,致使表哥砌了壹下午的墻被拆了,從那以後,表哥砌墻之前非要自己看圖紙,復核無誤後才開始幹。從簡單的平面圖,到更為復雜的結構圖、剖面圖,再到整體的水暖電施工圖,表哥很快從壹名砌磚的師傅變成了壹名得力的施工員。

當上施工員後的表哥,繼續表現著他在建築行業的天賦。剛開始他能準確估計砌體所需的砂漿和磚塊數量,後來他能準確計算每層所用的鋼筋和混泥土數量,再後來整棟樓的所用的材料他都能隨口說出,工程幹完後大概用了多少工人、都是什麽工種、什麽時間進場他都了做了詳細記錄。這樣成竹在胸的技術員誰不喜歡呢?經過幾個工地,表哥已經從壹名出色的技術員蛻變成了壹名經驗豐富的建築項目工長。

工地上的工長基本就是整個工地的施工現場的組織者了。從材料計劃到施工器具配備,從工人安排到成本控制,表哥顯示出了超凡的組織能力和協調能力。建設單位的領導喜歡這樣壹位砌磚師傅出身的、做事踏實可靠的工長。從工長到包工頭,有的人花了壹輩子時間,有人只需要壹頓酒的功夫。92年我考上中專時,表哥已經是蘆堡出色的包工頭了,應該屬於他們村裏統計的百萬以上的致富能人了。

非常可惜,在房屋建築上自學成才的表哥,有專業天賦的他在挖到第壹桶金後,沒能跟上後來建築市場的發展,在2000年後收工回到了縣城,買了城裏最早的商品樓房,給兒子買了車在縣城跑出租。和表哥同時期的包工頭,有的回鄉創業,開磚廠、開石材場、搞規模農業,還有的搞地產開發,包工頭群體是小縣城的精英群體。

個人覺得更可惜的是蘆堡村的那些村辦集體企業,在經歷短暫的輝煌之後,由於產品單壹、技術含量低,在新世紀開始後不到五年時間漸漸消失在市場化的硝煙裏。

筆者前不久,走進位奇鎮蘆堡村,壹條條水泥街道幹凈整潔、壹盞盞新式路燈巍然挺立、壹排排圖文並茂的文化墻給人美的享受,獨具特色的民俗文化廣場更讓人眼前壹亮。

據了解,蘆堡村作為山丹縣創建的首個全國文明村,在建設美麗鄉村的過程中,特別重註挖掘鄉土文化元素,不僅收集了很多村民閑置的舊農具、老家具,還把之前用過的舊澇池重新改造,這樣既提升了村容村貌又展現了對民俗文化的傳承,還打造了壹處群眾農閑時可以休閑娛樂的好去處。

“看到廣場上成列的好多老物件,就能想起我們年輕時候的好多事情,看著它們給孩子們講過去的事情,很形象也很有意義,孩子們能很直觀的感受到長輩們經歷過的那個時代。”當年的創業者、在蘆堡村生活了60多年的張天文老人說,看著村子越來越好,自己曾經使用過的老物件還能起到美化村子的作用,很是開心。我突然間想起那壹句:只有時代的某某某,根本不存在誰誰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