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論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這個東西,是國家圖發達和種族圖生存的寶貝。中國到今日已經失去了這個寶貝。為什麽中國失去了這個寶貝呢?我在今天所講的大意,就是把中國為什麽失去了民族主義的原故來推求,並且研究我們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否真正失去。
依我的觀察,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已經失去了,這是很明白的,並且不只失去了壹天,已經失去了幾百年。試看我們革命以前,所有反對革命很厲害的言論,都是反對民族主義的。再推想到幾百年前,中國的民族思想完全沒有了。在這幾百年中,中國的書裏頭簡直是看不出民族主義來,只看見對於滿洲的歌功頌德。什麽“深仁厚澤”,什麽“食毛踐土”,從沒有人敢說滿洲是什麽東西的。近年革命思想發生之後,還有許多自命為中國學士文人的,天天來替滿洲說話。譬如從前在東京辦《民報》時代,我們提倡民族主義,那時候駁我們民族主義的人,便說滿洲種族入主中華,我們不算是亡國:因為滿洲受過了明朝龍虎將軍的封號,滿洲來推翻明朝,不過是歷代朝廷相傳的接替,可說是易朝,不是亡國。然則從前做過中國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他也曾受過了中國戶部尚書的官銜,比如赫德來滅中國,做中國的皇帝,我們可不可以說中國不是亡國呢?這些人不獨是用口頭去擁護滿洲,還要結合壹個團體叫做保皇黨,專保護滿清皇帝,來消滅漢人的民族思想的。所有保皇黨的人,都不是滿洲人,完全是漢人。歡迎保皇黨的人,多是海外華僑。後遇革命思想盛行之時,那些華僑才漸漸變更宗旨,來贊成革命。華僑在海外的會黨極多,有洪門三合會,即致公堂。他們原來的宗旨,本是反清復明,抱有***的;因為保皇主義流行到海外以後,他們就歸化保皇黨,專想保護滿清皇室的安全。故由有***的會黨,反變成了去保護滿洲皇帝。把這壹件事看來,便可證明中國的民族主義完全亡了。
我們講到會黨,便要知道會黨的起源。會黨在滿清康熙時候最盛。自順治打破了明朝,入主中國,明朝的忠臣義士在各處起來抵抗,到了康熙初年還有抵抗的。所以中國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完全被滿洲征服。康熙末年以後,明朝遺民逐漸消滅,當中壹派是富有民族思想的人,覺得大事去矣,再沒有能力可以和滿洲抵抗,就觀察社會情形,想出方法來結合會黨。他們的眼光是很遠大的,思想是很透澈的,觀察社會情形也是很清楚的。他們剛才結合成種種會黨的時候,康熙就開“博學鴻詞科”,把明朝有知識學問的人幾乎都網羅到滿洲政府之下。那些有思想的人,知道了不能專靠文人去維持民族主義,便對於下流社會和江湖上無家可歸的人,收羅起來,結成團體,把民族主義放到那種團體內去生存。這種團體的分子,因為是社會上最低下的人,他們的行動很鄙陋,便令人看不起,又用文人所不講的言語,去宣傳他們的主義,便令人不大註意。所以那些明朝遺老實在有真知灼見。至於他們所以要這樣保存民族主義的意思,好比在太平時候,富人的寶貝自然要藏在很貴重的鐵箱裏頭。到了遇著強盜入室的時候,主人恐怕強盜先要開貴重的鐵箱,當然要把寶貝藏在令人不註意的地方;如果遇到極危急的時候,或者要投入極汙穢之中,也未可知。故當時明朝遺老,想保存中國的寶貝,便不得不把他藏在很鄙陋的下流社會中。所以滿洲二百多年以來,無論是怎樣專 制,因為是有這些會黨口頭的遺傳,還可以保存中國的民族主義。當日洪門會中要反清復明,為什麽不把他們的主義保存在知識階級裏頭呢?為什麽不做文章來流傳,如太史公所謂“藏之名山,傳之其人”呢?因為當時明朝的遺老看見滿洲開博學鴻詞科,壹時有知識有學問的人差不多都被收羅去了,便知道那些有知識階級的靠不住,不能“藏之名山,傳之其人”。所以,要在下流社會中藏起來,便去結合那些會黨。在會黨裏頭,他們的結納是很容易、很利便的。他們結合起來,在滿洲專 制之下保存民族主義,是不拿文字來傳,拿口頭來傳的。所以我們今天要把會黨源源本本講起來,很為困難。因為他們只有口頭傳下來的片段故事,就是當時有文字傳下來,到了乾隆時候也被銷毀了。在康熙、雍正時候,明朝遺民排滿之風還是很盛。所以康熙、雍正時候便出了多少書,如《大義覺迷錄》等,說漢人不應該反對滿洲人來做皇帝。他所持的理由,是說舜是東夷之人,文王是西夷之人,滿洲人雖是夷狄之人,還可以來做中國的皇帝。由此便可見康熙、雍正還自認為滿洲人,還忠厚壹點。到了乾隆時代,連滿漢兩個字都不準人提起了,把史書都要改過,凡是當中關於宋元歷史的關系和明清歷史的關系,都通通刪去。所有關於記載滿洲、匈奴、***的書,壹概定為禁書,通通把他消滅,不準人藏,不準人看。因為當時違禁的書,興過了好幾回文字獄之後,中國的民族思想保存在文字裏頭的,便完全消滅了。
到了滿清中葉以後,會黨中有民族思想的,只有洪門會黨。當洪秀全起義之時,洪門會黨多來相應,民族主義就復興起來。須註意:洪門不是由洪秀全而得此稱;當是由朱洪武或由朱洪祝康熙時有人奉朱洪祝起義而得此稱謂,亦未可定。洪秀全失敗以後,民族主義更流傳到軍隊,流傳到遊民。那時的軍隊如湘軍、淮軍多屬會黨,即如今日青幫、紅幫等名目,也是由軍隊流傳而來。明朝遺老宣傳民族主義到下流社會裏頭,但是下流社會的知識太幼稚,不知道自己來利用這種主義,反為人所利用。比方在洪秀全時代,反清復明的思想已經傳到了軍隊裏頭,但因洪門子弟不能利用他們,故他們仍然是清兵。又有壹段故事,也可以引來證明。當時左宗棠帶兵去征新疆,由漢口起程到西安,帶了許多湘軍、淮軍,經過長江。那時會黨散在珠江流域的叫做三合會,散在長江的叫做哥老會。哥老會的頭目,叫做“大龍頭”。有壹位大龍頭在長江下遊犯了法,逃到漢口。那時滿清的驛站通消息固然很快,但是哥老會的馬頭通消息更快。左宗棠在途上,有壹天忽然看見他的軍隊自己移動集中起來,排起十幾裏的長隊,便覺得非常詫異。不久接到壹件兩江總督的文書,說有壹個很著名的匪首,由漢口逃往西安,請他拿辦。左宗棠當時無從拿辦,只算是官樣文章,把這件事擱起來。後來看見他的軍隊移動得更厲害,排的隊更長,個個兵士郵說去歡迎大龍頭,他還莫名其妙。後來知道了兵士要去歡迎的大龍頭,就是兩江總督要他拿辦的匪首,他便慌起來了。當時問他的幕客某人說:“什麽是哥老會呢?哥老會的大龍頭和這個匪首有什麽關系呢?”幕客便說:“我們軍中自兵士以至將官,都是哥老會。那位拿辦的大龍頭,就是我們軍中哥老會的首領。”左宗棠說:“如果是這樣,我們的軍隊怎樣可以維持呢?”幕客說:“如果要維持這些軍隊,便要請大帥也去做大龍頭。大帥如果不肯做大龍頭,我們便不能出新疆。”左宗棠想不到別的方法,又要利用那些軍隊,所以便贊成幕客的主張,也去開山堂做起大龍頭來,把那些會黨都收為部下。由此便可見左宗棠後來能夠平定新疆,並不是利用滿清的威風,還是利用明朝遺老的主義。中國的民族主義,自清初以來保存了很久。從左宗棠做了大龍頭之後,他知道其中的詳情,就把馬頭破壞了,會黨的各機關都消滅了。所以到我們革命的時候,便無機關可用。這個洪門會黨都被人利用了,所以中國的民族主義,真是老早亡了。
中國的民族主義既亡,今天就把亡的原因拿來說壹說。此中原因是很多的,尤其以被異族征服的原因為最大。凡是壹種民族征服別種民族,自然不準別種民族有獨 立的思想。好比高麗被日本征服了,日本現在就要改變高麗人的思想,所有高麗學校裏的教科書,凡是關於民族思想的話都要刪去;由此三十年後,高麗的兒童便不知有高麗了,便不知自己是高麗人了。從前滿洲對待我們也是壹樣。所以民族主義滅亡的頭壹個原因,就是我們被異族征服。征服的民族,要把被征服的民族所有寶貝,都要完全消滅。滿洲人知道這個道理,從前用過了很好的手段,康熙時候興過了文字獄,但是康熙還不如乾隆狡猾,要把漢人的民族思想完全消滅。康熙說他是天生來做中國皇帝的,勸人不可逆天;到了乾隆便更狡猾,就把滿漢的界限完全消滅。所以自乾隆以後,知識階級的人多半不知有民族思想,只有傳到下流社會。但是下流社會雖然知道要殺**,只知道當然,不知道所以然。所以中國的民族思想便消滅了幾百年,這種消滅是由於滿洲人的方法好。
中國民族主義之所以消滅,本來因為是亡國,因為被外國人征服。但是世界上民族之被人征服的,不只中國人,猶太人也是亡國。猶太人在耶穌未生之前,已經被人征服了。及耶穌傳教的時候,他的門徒當他是革命,把耶穌當作革命的首領,所以當時稱他為猶太人之王。耶穌門徒的父母,曾有對耶穌說:“若是我主成功,我的大兒子便坐在主的左邊,二兒子便坐在主的右邊。”儼然以中國所謂左右丞相來相比擬。所以猶太人亡了國之後,耶穌的門徒以為耶穌是革命。當時耶穌傳教,或者是含有政治革命也未可知,但是他的十二位門徒中,就有壹個以為耶穌的政治革命已經失敗了,就去賣他的老師。不知耶穌的革命,是宗教革命,所以稱其國為天國。故自耶穌以後,猶太的國雖然滅亡,猶太的民族至今還在。又象印度也是亡國,但是他們的民族思想,就不象中國的民族思想壹樣,壹被外國的武力壓服了,民族思想便隨之消滅。再象波蘭從前也亡國百多年,但是波蘭的民族思想永遠存在,所以到歐戰之後,他們就把舊國家恢復起來,至今成了歐洲的二三等國。象這樣講來,中國和猶太、印度、波蘭比較,都是壹樣的亡國,何以外國亡國,民族主義不至於亡,為什麽中國經過了兩度亡國,民族思想就滅亡了呢?這是很奇怪的,研究當中的道理是很有趣味的。
中國在沒有亡國以前,是很文明的民族,很強盛的國家,所以常自稱為“堂堂大國”,聲名“文物之邦”,其他各國都是“蠻夷”。以為中國是居世界之中,所以叫自己的國家做“中國”,自稱“大壹統”。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所謂“萬國衣冠拜冕旒”,這都是由於中國在沒有亡國以前,已漸由民族主義而進於世界主義。所以歷代總是用帝國主義去征服別種民族,象漢朝的張博望、班定遠滅過了三十多國,好象英國印度公司的經理卡來呼把印度的幾十國都收服了壹樣。中國幾千年以來總是實行“平天下”的主義,把亞洲的各小國完全征服了。但是中國征服別國,不是象現在的歐洲人專用野蠻手段,而多用和平手段去感化人,所謂“王道”,常用王道去收服務弱小民族。由此推尋,便可以得到我們民族思想之所以滅亡的道理出來。從什麽方面知道別的種族如猶太亡了國二千年,他們的民族主義還是存在;我們中國亡國只有三百多年,就把民族主義完全亡了呢?考察此中原因,好象考察人受了病壹樣。壹個人不論是受了什麽病,不是先天不足,就是在未受病之前身體早起了不健康的原因。中國在沒有亡國以前,已經有了受病的根源,所以壹遇到被人征服,民族思想就消滅了。這種病的根源,就是在中國幾千年以來都是帝國主義的國家。
如現在的英國和沒有革命以前的俄國,都是世界上頂強盛的國家;到了現在,英國的帝國主義還是很發達。我們中國從前的帝國主義,或者還要駕乎英國之上。英俄兩國現在生出了壹個新思想,這個思想是有知識的學者提倡出來的,這是什麽思想呢?是反對民族主義的思想。這種思想說民族主義是狹隘的,不是寬大的;簡直的說,就是世界主義。現在的英國和以前的俄國、德國,與及中國現在提倡新文化的新青年,都贊成這種主義,反對民族主義。我常聽見許多新青年說,國 民 黨的三民主義不合現在世界的新潮流,現在世界上最新最好的主義是世界主義。究竟世界主義是好是不好呢?如果這個主義是好的,為甚麽中國壹經亡國,民族主義就要消滅呢?世界主義,就是中國二千多年以前所講的天下主義。我們現在研究這個主義,他到底是好不好呢?照理論上講,不能說是不好。從前中國知識階級的人,因為有了世界主義的思想,所以滿清入關,全國就亡。康熙就是講世界主義的人,他說:舜,東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東西夷狄之人都可以來中國做皇帝,就是中國不分夷狄華夏。不分夷狄華夏,就是世界主義。大凡壹種思想,不能說是好不好,只看他是合我們用不合我們用。如果合我們用便是好,不合我們用便是不好;合乎全世界的用途便是好,不合乎全世界的用途便是不好。世界上的國家,拿帝國主義把人征服了,要想保全他的特殊地位,做全世界的主人翁,便是提倡世界主義,要全世界都服從。中國從前也想做全世界的主人翁,總想站在萬國之上,故主張世界主義。因為普通社會有了這種主義,故滿清入關便無人抵抗,以致亡國。當滿清入關的時候,人數是很少的,總數不過十萬人。拿十萬人怎麽能夠征服數萬萬人呢?因為那時候,中國大多數人很提倡世界主義,不講民族主義,無論什麽人來做中國皇帝都是歡迎的。所以史可法雖然想反對滿 人,但是贊成他的人數太少,還是不能抵抗滿 人。因全國的人都歡迎滿 人,所以滿 人便得做中國安穩皇帝。當那個時候,漢人不但是歡迎滿 人,並且要投入旗下,歸化於滿 人,所以有所謂“漢軍旗”。
現在世界上頂強盛的國家,是英國、美國。世界上不只壹個強國,有幾個強國,所謂列強。但是列強的思想性質,至今還沒有改變。將來英國、美國或者能夠打破列強成為獨強。到那個時候,中國或者被英國征服。中國的民族變成英國民族,我們是好是不好呢?如果中國人入英國籍或美國籍,幫助英國或美國來打破中國,便說我們是服從世界主義,試問我們自己的良心是安不安呢?如果我們的良心不安,便是因為有了民族主義。民族主義能夠令我們的良心不安,所以民族主義就是人類圖生存的寶貝。好比讀書的人,是拿什麽東西來謀生呢?是拿手中的筆來謀生的。筆是讀書人謀生的工具,民族主義便是人類生存的工具。如果民族主義不能存在,到了世界主義發達之後,我們就不能生存,就要被人淘汰。中國古時說“竄三苗於三危”,漢人把他們驅逐到雲南、貴州的邊境,現在幾幾乎要滅種,不能生存。說到這些三苗,也是中國當日原有的土民。我們中國民族的將來情形,恐怕也要象三苗壹樣。
講到中國民族的來源,有人說百姓民族是由西方來的,過蔥嶺到天山,經新疆以至於黃河流域。照中國文化的發祥地說,這種議論,似乎是很有理由的。如果中國文化不是外來,乃由本國發生的,則照天然的原則來說,中國文化應該發源於珠江流域,不應該發源於黃河流域。因為珠江流域氣候溫和,物產豐富,人民很容易謀生,是應該發生文明的。但是考究歷史,堯舜禹湯文武時候,都不是生在珠江流域,都是生在西北。珠江流域在漢朝還是蠻夷。所以中國文化是由西北方來的,是由外國來的。中國人說人民是“百姓”,外國人說西方古時有壹種“百姓”民族,後來移到中國,把中國原來的苗子民族或消滅或同 化,才成中國今日的民族。
照進化論中的天然公例說:適者生存,不適者滅亡;優者勝,劣者敗。我們的民族到底是優者呢,或是劣者呢;是適者呢,或是不適者呢?如果說到我們的民族要滅亡要失敗,大家自然不願意,要本族能夠生存能夠勝利,那才願意。這是人類的天然思想。現在我們民族處於很為難的地位,將來壹定要滅亡。所以滅亡的緣故,就是由於外國人口增加和政治、經濟三個力量壹齊來壓迫。我們現在所受政治力、經濟力兩種壓迫已達極點,惟我們現在的民族還大,所受外國人口增加的壓迫還不容易感覺;要到百年之後,才能感覺。我們現在有這樣大的民族,可惜失去了民族思想。因為失去了民族思想,所以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才能打破我們。如果民族思想沒有失去,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壹定打不破我們。
但是我們何以失去民族主義呢?要考究起來是很難明白的,我可以用壹件故事來比喻。這個比喻或者是不倫不類,和我們所講的道理毫不相關,不過借來也可以說明這個原因。這件故事是我在香港親見過的:從前有壹個苦力,天天在輪船碼頭,拿壹枝竹杠和兩條繩子去替旅客挑東西。每日挑東西,就是那個苦力謀生之法。後來他積存了十多塊錢,當時呂宋彩票盛行,他就拿所積蓄的錢買了壹張呂宋彩票。那個苦力因為無家可歸,所有的東西都沒有地方收藏,所以他買得的彩票也沒有地方收藏。他謀生的工具只是壹枝竹杠和兩條繩子,他到什麽地方,那枝竹杠和兩條繩子便帶到什麽地方。所以他就把所買的彩票,收藏在竹杠之內。因為彩票藏在竹杠之內,不能隨時拿出來看,所以他把彩票的號數死死記在心頭,時時刻刻都念著。到了開彩的那壹日,他便到彩票店內去對號數,壹見號單,知道是自己中了頭彩,可以發十萬元的財。他就喜到上天,幾幾乎要發起狂來,以為從此便可不用竹杠和繩子去做苦力了,可以永久做大富翁了。由於這番歡喜,便把手中的竹杠和繩子壹齊投入海中。用這個比喻說,呂宋彩票好比是世界主義,是可以發財的。竹杠好比是民族主義,是壹個謀生的工具。中了頭彩的時候,好比是中國帝國主義極強盛的時代,進至世界主義的時代。我們的祖宗以為中國是世界的強國,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萬國衣冠拜冕旒”,世界從此長太平矣。以後只要講世界主義,要全世界的人都來進貢,從此不必要民族主義。所以不要竹杠,要把他投入海中。到了為滿洲所滅的時候,不但世界上的大主人翁做不成,連自己的小家產都保守不穩,百姓的民族思想壹齊消滅了,這好比是竹杠投入了海中壹樣。所以滿清帶兵入關,吳三桂便作向導。史可法雖然想提倡民族主義,擁戴福王,在南京圖恢復,滿洲的多爾袞便對史可法說:“我們的江山,不是得之於大明,是得之於闖賊。”他的意思,以為明朝的江山,是明朝自己人失去了的,好比苦力自己丟了竹杠壹樣。近來講新文化的學生,也提倡世界主義,以為民族主義不合世界潮流。這個論調,如果是發自英國、美國,或發自我們的祖宗,那是很適當的;但是發自現在的中國人,這就不適當了。德國從前不受壓迫,他們不講民族主義,只講世界主義。我看今日的德國,恐怕不講世界主義,要來講壹講民族主義罷。我們的祖宗如果不把竹杠丟了,我們還可以得回那個頭彩。但是他們把竹杠丟得太早了,不知道發財的彩票還藏在裏面。所以壹受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來壓迫,以後又遭天然的淘汰,我們便有亡國滅種之憂。
此後我們中國人如果有方法恢復民族主義,再找得壹枝竹杠,那麽就是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無論怎麽樣來壓迫,我們民族就是在千萬年之後,決不至於滅亡。至於講到天然淘汰,我們民族更是可以長存。因為天生了我們四萬萬人,能夠保存到今日,是天從前不想亡中國。將來如果中國亡了,罪惡是在我們自己,我們就是將來世界上的罪人。天既付托重任於中國人,如果中國人不自愛,是謂逆天。所以中國到這個地位,我們是有責任可負的。現在天既不要淘汰我們,是天要發展世界的進化。如果中國將來亡了,壹定是列強要亡中國,那便是列強阻止世界的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