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等,也不會等——最後的最後,那年夏天始終沒有再 來,壹個只能看到黑白的全色盲小女 孩,壹個喜愛梨園戲的小戲子,他們仿 佛被遺忘在那段小時光裏,各自背離, 不會再會。 楔子 胭脂巷的盡頭有家照相館。 老板是個女孩,叫胖胖,平時在店 裏忙碌,閑了就坐在茶幾旁的藤椅,像 個老人家,捧著壹杯茶,放著壹首古老 的調子,最近,經常放的是河圖的《第 三十八年夏至》。 左鄰右舍聽得多了,問這歌唱著什 麽,胖胖說,民國時,有個花旦喜歡上 了國民黨官員,說要帶她去臺北,結果 丟下她壹個人跑了。 “夭壽呀,是個負心漢!” 胖胖點頭,輕輕笑了,跟著歌悠悠 和著。 “他還演著那場郎騎竹馬來的戲, 他還穿著那件花影重疊的衣,他還陷在 那段隔世經年的夢,靜靜和衣睡去,不 理朝夕......” 她也認識壹個戲子,在青梅竹馬的 年紀。 壹、韓胖胖,瞎胖胖 胖胖家鄉的人是出了名的迷信,每 逢七八月,村村都有佛事,少不了請些 戲團來助興。 鄉下地方不懂什麽叫國粹,只知道 是唱戲的,連請的是高甲戲還是梨園戲 都分不清楚,小孩更不懂。那會兒,胖 胖還是個十歲的小鬼,剛剛拋棄常年掛 在臉上的兩串鼻涕,壹聽有戲看,飯沒 扒幾口,抱著小板凳,屁顛屁顛地去占 位子。 她喜歡看皇帝,好威武,好神氣! 占好位子,胖胖就坐在板凳上,安 靜地等開始。來看戲的人漸漸多了,她 來得早,選了個不錯的地方,那些搶不 到的孩子把她圍起來,為首的是九隊的 孩子王韓兵,他叉著腰,喝道:“起 來!” “為什麽?” “妳又看不到,憑什麽占這麽好的 位子,浪費!” 其他小男孩附和著,胖胖漲紅了 臉:“誰說我看不到,我看得到,看得 到!” 她證明似的重復著,壹群半大的小 孩哄笑成壹團,大人也只當孩子們在鬧 騰沒理會,胖胖被圍在中間,急得快哭 了,韓兵推了她壹下:“看戲?咱們村 誰不知道妳是半個瞎子,戲子穿什麽衣 服,化什麽妝,妳看得到嗎?” 胖胖楞住,支吾著說不出話來,撲 上去跟他打起來,結果顯而易見,她失 去了好位子。胖胖搬著小板凳,跑到戲 臺的偏僻角落哭,她覺得她不是瞎子, 可確實看不清楚。 她不知道藍天是什麽藍,草是什麽 綠,別人赤橙紅綠青藍紫,在她眼中, 就黑白壹片。胖胖是長到五歲才發現眼 睛有問題,媽媽說,把藍紫的頭巾拿給 我,胖胖看了看,拿了花紋壹樣的。 “藍紫!藍紫!” 媽媽氣壞了,拿給她看,胖胖對比 了壹下,不解的問:“不都壹樣嗎?” 到醫院檢查,醫生說了個名詞,全 色盲,胖胖只看得到黑白,還有些畏光 喜暗。 父母嘀咕著,難怪日光大了,胖胖 就喊眼睛痛,又問:“怎麽治?” “治不了,到哪兒都壹樣。” 接下來的,胖胖聽不懂,只記得, 媽媽抱著她,說她能吃能睡看得到就 好,那麽多顏色,看得眼睛還花呢。花 不花,胖胖不知道,只曉得那之後,村 裏的小孩愛指著自己衣服問,胖胖,這 是什麽顏色。然後,看著壹臉茫然的胖 胖,孩子們異口同聲的喊道:“韓胖 胖,瞎胖胖!”“我不是瞎子,我不是瞎 子......”胖胖坐在角落裏抹眼淚,她有些 弱視,壹哭就看不大清楚,模模糊糊, 見到壹個白色的身影站在面前,居高臨 下地問:“妳們村哪裏有賣彩票的?” 二、別人看到的是濃妝艷抹,妳看 到的是江南水墨 胖胖不哭了,她認得這身衣服! 是戲子穿在裏面的中衣,站在她面 前的就是個小戲子,雖然沒梳頭沒化 妝,刻胖胖知道他是。她擦幹眼淚,緊 張地站起來:“我知道!” 小戲子好笑地看了她壹眼,遞給她 壹塊手帕:“先擦擦臉。” “啊?”胖胖拿著手帕,目瞪口呆, 還沒壹個男孩對她這麽友善呢。她小心 翼翼地擦了臉,好軟,覺得自己的臉都 金貴起來了,然後,對著手帕發呆。臟 了,她擡頭不好意思地看著小戲子,他 又笑了笑:“給妳吧,反正我有很多。” 媽媽說不能拿人東西,可壹點都不 想還回去,胖胖緊緊地抓著手帕:“我 帶妳過去。” 賣彩票的店離戲臺有些遠,壹路 上,胖胖不時偷偷瞟壹眼,小戲子比自 己高不了多少,不過他長得真好看,臉 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是不是唱戲的都 得這麽漂亮?胖胖捏捏手帕,她有好多 問題,又不敢問。 賣彩票的店到了,胖胖看著小戲子 熟練的買了幾張,心裏怪怪的,好比天 上的仙女原來也食人間煙火,唱戲的也 會買彩票,跟其他人沒啥兩樣,她難免 有些失落,低頭看著腳,壹根菠蘿冰遞 了過來。 “給!” “啊?” “謝謝妳帶我過來。” 小戲子撕了冰棍的包裝,胖胖也咬 了壹口,兩人相視壹笑,**友情因為 冰棍迅速的建立起來。“妳為什麽要買 彩票?” “為了中壹百萬。” 胖胖瞪大眼睛,小戲子笑了 笑:“我爸爸天天買彩票,就想中壹百 萬。” 壹百萬是個很抽象的概念,胖胖不 懂,隱隱覺得跟全色盲有的治壹樣,是 不可能的事。當然,她什麽都沒說,她 喜歡看他笑瞇瞇的樣子。她咧著嘴,跟 著他傻笑,兩人走回去,小戲子問她, 剛才怎麽哭了。 胖胖找到傾訴對象,壹股腦兒說出 來,末了,又強調:“我不是瞎子!” “全色盲?”小戲子停下來,好奇地 看她,“這麽說,妳只能看到黑和白?” 胖胖點頭,心裏緊張極了,她好怕 他和韓兵他們壹樣,先獵奇般地接近 她,再嘲諷她的缺陷,那樣她會傷心死 的,因為小戲子是不同的,雖然他們認 識也就壹根冰棍融化的時間,她小心的 盯著他,戒備又期盼。 萬幸的是,小戲子又笑了,清冽的 眸子裏甚至多了溫度:“那妳看到的肯定 和我們很不壹樣,就像黑白電影,呃, 不對——” 他頓了下,撓了撓後腦勺:“我說 不出來,總之,是不壹樣的。” “不壹樣的?”胖胖喃喃重復,從來 沒有人跟她說過,她是不壹樣的。她望 著小戲子,眼睛發光,“妳覺得,我是 不壹樣的?” “當然不壹樣,”小戲子用力點 頭,“妳想,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壹樣 的,只有妳,看到的全是黑白,就像唱 戲的妝容,別人看到的是濃妝艷抹,妳 看到的是江南水墨。” 最後壹句太文縐縐了,胖胖理解不 了,不過她快活極了,她壹直被罵半個 瞎子,現在有人跟她說,原來她就是傳 說中的天賦異稟,跟任何人都不同。她 挺起胸,像只鬥勝的小黃雞走了幾步, 又放慢步子與小戲子並肩。 她是不同的,小戲子也壹樣。 三、他是戲子,永遠在別人的故事 裏流著自己的淚 許多年後,胖胖早已想不起那年唱 的是哪出戲。 可她記得那晚的心情,壹股熱血湧 上頭頂,澎湃的,熱烈的。 小戲子帶她到後臺,那些在戲臺上 光鮮亮麗的東西面對面呈現在眼前,雲 鬢花顏金步搖,入目的是黑與白的盛世 繁華。胖胖看呆了,她太興奮了,迷花 了眼,如果仔細看下,就會發現,那些 仿古裝飾掉漆了,戲服脫線了,袖子飛 舞時,會有壹閃而過的汙跡...... 胖胖看不到,這種頹廢的慘淡,琳 瑯的落寞,帶著末世般的美麗掙紮。 小戲子的爸爸就坐在這開盡繁華的 地方,煙霧彌漫,白中衣,黑長褲,松 散披著戲服,指尖夾著根煙,壹身滄 桑,卻滿面油彩,勾出壹張正義的臉。 “買了嗎?”嗓門有點大,帶著股說 不出的韻味和腔調,好聽卻無生氣。 小戲子恭敬地遞上彩票,抽走煙, 按在煙灰缸,小聲說:“您少抽點,會 壞了嗓子。” “沒事。”他爸爸拿了彩票,半瞇著 的眼睛終於有了點亮光,壹閃而過的希 冀,那種感覺就像落水的人拿著根稻 草,明明救不了命,卻還抱著希望。 胖胖有點怕,縮著脖子躲在小戲子 後面,偷偷瞄了壹眼。 倒是老戲子註意到她,便穿戲服便 問:“這是誰家的小鬼?喜歡看戲嗎?” “喜歡,”胖胖重重地點頭,有大著 膽子說了壹句,“我喜歡看皇帝!” “皇帝?”老戲子嗤笑壹聲,對著鏡 子整衣領,“都喜歡皇帝,哪有那麽多 的皇帝,唉......” 前臺的幕布拉起,老戲子擺好姿 勢,踩著樂點出去。伴隨著驟響的南 樂,落地的還有老戲子長長的壹聲嘆 息。胖胖躲在簾後,掀起壹角,戲臺上 的老戲子,身段嫻熟,古樸優雅,壹顰 壹笑都雅到極致。 剛才還是煙鬼,上了臺就變成俊青 年,胖胖震驚了,小聲說:“妳爸好厲 害!” “那是,”小戲子也有幾分驕傲,“這 要放在以前,我爸就是壹名角兒。” “真的?”胖胖羨慕地看著他,“那是 不是妳爸演皇帝,妳媽就演皇後?” 小戲子沈默,剛才還洋洋得意的神 色暗暗淡了,低低說了壹句:“我沒媽 媽。” 怎麽會沒有媽媽?胖胖不明白,又 不敢問,後來聽人說,小戲子不是沒有 媽媽,是媽媽走了。時代發展,有了電 視VCD,誰還愛看戲,臺上風光,臺下 蕭條,壹出戲唱完,曲終人也散,老婆 走了,戲還得接著唱,就是人變了。 “我爸生錯了時代。” 直到他們熟悉起來,小戲子偶爾才 會說壹兩句,胖胖怎麽也忘不了他說這 話的神情,那是戲演完了,他們兩人並 肩坐在臺上,對著壹地狼藉,小戲子轉 過頭來:“他沒辦法,所以總是買彩 票,或許中獎了,有錢了,媽媽就回來 了。” “壹直買,就能中獎嗎?”胖胖傻乎 乎的問。 “不知道,”小戲子的眼神有些迷 茫,“不管怎樣,總要找個寄托。” 雖然這個寄托是虛無縹緲的彩票, 長大以後,胖胖才明白,小戲子爸爸登 臺前的那聲嘆息,壹個藝人的落魄和心 酸,戲臺上下的巨大反差。臺上他演的 不是自己,臺下他用妄想騙自己,每壹 個身份活得真實。 就像壹首詩說的,他是戲子,永遠 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著自己的淚。 可惜那時他們太小,能做的就是幫 他買壹張薄薄的彩票,等開獎日,從期 待到淒涼。老戲子把廢票扔在路旁,晃 悠悠的進了壹家小酒館,胖胖和他坐在 路邊等,小戲子心情不好,沒好氣地 問:“妳怎麽總跟著我?” “我......我想看妳唱戲。”胖胖支吾 著,其實她就是想陪著他。 小戲子笑了笑,眼睛又亮了:“等 我登臺了,就唱給妳聽。 四、蘇秦,我好看嗎 小戲子還沒正式登臺,不是他學術 不精,是他爸爸不讓。 老戲子唱了壹輩子的戲,唱得老婆 都跑了,戲班搖搖欲墜,“唱戲沒用”, 他寧願兒子去學些實在的東西,也不願 他再受這樣的苦。什麽七子班、壓腳 鼓、十八步科母......這些將來都會被人 忘記,“流傳了八百年有怎樣?煙消雲 散不用壹會兒”。 這些話聽得胖胖很傷心,起碼她是 喜歡看戲的,不想它們消失。 村裏有人發了財,請戲班連演七 天,演員們也分散住到村民家裏,那麽 巧,小戲子就住到胖胖家。胖胖如魚得 水,天天跟著他,他走到哪兒,她就跟 到哪兒,小戲子的壹切對她來說都是新 奇的,戲服、練嗓子、腔調、身段。 每天早上,胖胖坐在壹旁,看著小 戲子壹身白衣,站在院子裏練嗓子。梨 園戲的唱、做、念、打都有壹套獨特的 規範,古樸細膩,帶著南方特有的委婉 柔美,小戲子才十三歲,隱隱也有幾分 溫潤如玉,和煦如風的氣度。 胖胖托著腮,看著亭亭玉立的少 年,想起大人議論戲班的女人們,成人 的口氣,輕浮又隨意,心裏突然有些難 受,老戲子的那聲嘆息又響在她耳邊, 悠揚漫長,“我爸生錯了時代”,小戲子 會不會也生錯了時代? 這問題對壹個十歲的小鬼實在太復 雜,胖胖沒壹會兒就忘記了,拉著小戲 子去玩耍。 這七天,是前所未有的快樂,她第 壹次體驗到有玩伴的感覺,不管什麽時 候,身邊都有個人,這感覺太美好了, 那七天,天是晴的,風的清涼的,什麽 都是好的,七天後,戲唱完,戲班開始 收拾行當,胖胖看著被卸下的幕布,覺 得自己的小天地也崩潰了。 小戲子要走了! 晚上,胖胖不吃飯,躺在地上打 滾,哭鬧著“我不要蘇秦走”,年少就有 撒嬌耍潑的特權。胖胖爸媽無奈地看著 女兒,蘇秦上前拉起胖胖,把她帶到放 道具戲服的屋子,拿了手帕幫她擦眼 淚。 “不哭,好醜的。” 胖胖還在抽泣,鼻尖紅紅的:“蘇 秦,妳不要走,妳走了,就沒人和我玩 了。” 哭的慘兮兮,神情確實理直氣壯, 人小除了撒嬌,還可以不懂事犯天真。 蘇秦壹臉無奈,和她並肩坐在裝道具的 木箱上,摸摸她的頭發,有些苦惱。他 也舍不得胖胖,他沒兄妹,小丫頭跟前 跟後,就像他的壹個妹妹。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蘇秦轉頭,看 都哭得兩眼水汪汪的胖胖,還真像個林 妹妹。 他想到什麽,忽地跳下來,掀開箱 蓋,拿出壹些花花綠綠的瓶罐,又拿出 鏡子,全部擺到桌上,招了招手:“胖 胖,過來。” 胖胖被瓶罐吸引了註意力,忘了哭 了,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任蘇秦擺布。 蘇秦給胖胖畫了壹個花旦的妝,白 白的小臉抹了胭脂,淺淺的眉描了顏 色。蘇秦化得很專心,眉筆輕掃間想起 張敞畫眉的故事,聽說他們青梅竹馬, 小時他把妻子推到石頭上,眉毛碰了壹 塊,長大後,他為她描眉...... 他聽父親講起這些戲文典故,沒啥 感覺,此時,看著閉著眼睛的胖胖,就 像只柔弱的小動物,心裏湧起奇特的感 動,滿滿地淌在胸口。青梅竹馬,兩小 無猜,真是美好的事。化好了,胖胖對 著鏡子左照右照,其實那些殷紅的顏 色,她分不清。 最後,她忐忑地問:“蘇秦,我好 看嗎?” 她的臉有點紅,不知是興奮的還是 塗了胭脂。蘇秦認真地看著她,好壹會 兒,才用力點頭。胖胖咧嘴笑了,哭得 水亮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壹閃壹 閃。她壹高興,就忘了明天的離別,拿 了眉筆撲過來:“我也給妳化!” 第二天,大人在裝戲服的大箱子裏 發現兩個小孩,兩個小孩的臉塗得亂七 八糟,小手緊緊握著,肩並肩挨著睡過 去。蘇秦是在胖胖睡著的時候,胖胖醒 來,對著花旦的妝,紅了眼圈,咬咬嘴 唇卻沒哭。 她怕把妝哭花了,這是蘇秦留給她 的。 五、如果我想妳了,就翻兩座山走 五裏路去牽妳的手 戲班走了,胖胖爸媽見女兒還是照 常去玩,放心了,暗想,到底是小孩 子,忘性大。 他們卻不知道,胖胖醞釀著壹個宏 偉又龐大的計劃,她要去找蘇秦。那 晚,蘇秦告訴她,接下來戲班要去演出 的地方都是附近的村落,她跟著媽媽走 親戚,認得路。農歷七月十五,她和蘇 秦約定,在莊厝村相見,那天也是蘇秦 第壹次登臺。 “我求我爸,他終於肯讓我試試。” “真的?”胖胖很興奮,黑眼睛綻放 著期待的光芒。 蘇秦有些不好意思:“就演《李亞 仙》裏的‘蓮花落’那段,壹個小乞丐。” 小角色,可這段要求幽默詼諧,靈 活靈現,搭戲的全是戲班的老戲骨,想 到這,他又有些驕傲:“本來沒有這個 角色,爸爸為我重新拍了這段。” “我壹定要看!”胖胖握緊拳頭。 於是,他們學著戲裏,互相約定, 七月十五,不離不棄。 長大後的胖胖逆著時光看到,小小 的女孩獨自壹人走在長滿野草的偏僻小 路,天漸漸暗下來,她的心卻亮晃晃的 照著路,因為前面有個粉墨登場的蘇秦 在等她,她跑得那麽急,夏季的草又長 又茂盛,有些割到手臂,她不去理會, 急迫又期待的心情。 可她跑得太急,天又太黑,壹不小 心碰到小石子,腳壹扭從小路上滾下 去,等她從田裏爬出來,壹身的泥,膝 蓋摔了壹道血口子,壹動就鉆心地疼。 她咬咬牙,壹瘸壹拐繼續趕路,最後還 是遲到了。 等她狼狽地趕到戲臺,大家拿著凳 子三三兩兩地走了。胖胖逆著人群走過 去,看到蘇秦壹身戲服,站在顯眼處不 停張望。 戲唱完了,她錯過了,胖胖忍了半 天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蘇秦下了壹跳,胖胖的衣服上沾滿 泥土草屑,裸露的胳膊有細細的割傷, 膝蓋的傷口,血已經凝了,黑紅黑紅 的,很猙獰。她就這樣站在面前,昂著 頭號啕大哭,眼淚順著臉頰、細長的脖 子流下,濕了前襟,神情委屈又受傷。 蘇秦問她怎麽了,她不說話,就 哭,好久才平復情緒,斷斷續 續:“蓮......蓮花落......” 那壹剎那,蘇秦的心動了壹下,然 後微微抽疼起來,她並不是為壹身的傷 痛,而是難過,為他微不足道的壹 場“蓮花落”,壹個可有可無的小乞丐。 他像前幾天為她擦眼淚,柔聲說:“沒 事的,還有下壹次。” “不壹樣的,不壹樣的。”哪裏不壹 樣,胖胖又說不清,她任蘇秦擦眼淚, 洗掉幹了的血,又想起什麽,“蘇秦, 妳今天唱得怎樣?” “挺好的,大家都被逗笑了。” 胖胖又高興了:“那妳爸會讓妳繼 續上臺嗎?” “應當會。”蘇秦點頭,擡頭,看到 她的眼睛壹如既往地明亮如星,那麽純 凈。 “我不會再遲到,我要看著妳,從 乞丐唱到皇帝!” 這是壹個更大的約定。 第壹次約定,她摔到田裏滾了壹身 傷錯過了。 這壹個約定,他們拿整個單純的童 年去換取。 六、韓胖胖怒了,為蘇秦打抱不平 的小宇宙燃燒了 那壹晚,胖胖是在戲班過的,蘇秦 給她唱了壹夜的“蓮花落”。 隔日,蘇父送胖胖回去,兩人免不 了壹頓罵。 “妳這小孩膽子也太大了,天那麽 黑,外面多危險,會被狼吃掉的。”胖 胖邊被碎碎念,邊朝蘇秦吐舌頭做鬼 臉,大人的話真是千篇壹律,蘇父昨晚 也是這樣罵他。 不懂事,太亂來,胖胖在罵聲中, 看蘇秦離開,她又舍不得了。 蘇秦為什麽不住在韓家村?這樣就 能天天見到他,以後他的戲班到哪兒, 她就跟到哪兒。 她不知道,蘇秦也是這樣想,胖胖 要在戲班該多好,這樣就不用跑那麽遠 的路,不會受傷。兩人都在想自己的驚 天計劃,進行下壹次行動。 父母這次多了心眼,別看女兒什麽 都不說,卻鬼得很,說不定哪天又趁著 人家不註意跑出去。胖胖被限足了,要 被準許出去玩,也有小孩幫忙盯著,特 別是那個討厭的韓兵,陰魂不散地跟 著。 “妳這個跟屁蟲!”胖胖煩死他了。 韓兵才不在乎,他晃了晃手上的水 果糖:“跟著妳,有糖吃。” 胖胖氣結,故意東轉西跑,韓兵跟 著轉,轉到最後,兩人都累了,他喘著 氣,在後面問:“韓胖胖,妳是不是想 跟那個小戲子跑了?” “妳亂說什麽?”胖胖停下來。 “誰說我跟他跑了!”胖胖有些生 氣,臉漲得通紅,“我們是好朋友!” 韓兵才不管她說什麽,他就覺得好 玩,不知“跟人跑”三個字是極具侮辱性 的事,他甚至捏著嗓子,唱起壹首極其 應景的歌:“想袂到想袂到,妳回去跟 人走,無彩無彩我,感情用這厚,無情 的人,恨妳是恨到老。” 他表演天分極強,還捂著心口,好 像胖胖真的拋夫棄子,跟人跑了。韓胖 胖怒了,為蘇秦打抱不平的小宇宙燃燒 了,長期被韓兵欺壓的怨氣爆炸了,她 撲過去,張開血盆大口,極其兇狠地咬 下去。 當天午飯,韓兵家長領著人過來投 訴,指著韓兵臉上遠遠的牙印,把胖胖 爸媽數落了壹頓。胖胖迅速扒飯,用眼 睛余角的余光鄙視他,小孩的戰爭讓大 人出手,沒出息。韓兵壹抽壹抽:“我 要留疤了,娶不到老婆,胖胖得嫁給 我。” 胖胖媽順著他的話:“都聽妳的, 乖,不哭了,就叫胖胖嫁給妳。” “不要!”胖胖急了,壹下子蹦出 來,“我就是跟蘇秦跑了,也不要嫁給 他!” 壹屋的大人哭笑不得,韓兵“哇”地 哭了。 胖胖爸覺得丟臉,女兒才十歲就想 跟人跑,他喝了壹聲:“妳亂說什麽, 還要不要臉?” “妳們才不要臉!”胖胖站在椅子 上,昂著頭,保持壹個平等的角度,握 著拳頭,瞪向他們,像個正義的小英 雄,“韓兵罵我是半個瞎子,搶我位 子,妳們不管,妳們是非不分,還說三 道四...... “不要臉!大人都不要臉!蘇秦不 欺負人,不會說人壞話,我就要跟他 玩! “我不是瞎子,我看得見,看得 清!” 她說了壹句又壹句,心裏委屈極 了。大人真是壞死了,那麽好的蘇秦他 們看不到,要她嫁給韓混蛋。胖胖爸也 氣極了,這簡直是造反,才幾天,就 會“夜不歸宿”,打架頂撞,真是被那個 小戲子帶壞了,他怒道:“妳以為那個 小戲子是什麽好東西?小小年紀就會偷 錢!” 胖胖呆住了,放大聲音:“說謊! 蘇秦才不是這樣的人!” “是不是,妳當面問他去!” 七、她逆著時光伸出手,卻怎麽也 無法挽回 很多年後,胖胖都不願想起那壹 幕,她逆著時光伸出手,卻怎麽也無法 挽回。 她被父親帶到蘇秦面前,他壹臉驚 喜,她開口就質問:“妳是不是偷了妳 爸的中獎彩票?” 那是個小獎,沒多少錢,卻是對壹 個孩子品德的全部否定。 蘇秦的臉帶著傷,嘴角破了壹塊, 壹看就是被打過。胖胖直直的盯著他, 其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