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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號窗口

白色的夏日,白色的陽光,白色的天空上白色的太陽與它照射下白色的街道,正響徹著白色的吶喊與白色的蟬鳴。

而在這片白色之下,我穿著綠色的襯衫,緊盯著,排在我前面的姑娘身上白色的T裇——壹只紮眼的灰色狗熊正在她黑色披肩發的縫隙深處裏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而我,長長隊列裏最後壹個,只能單薄的吐出壹口氣,把焦距越過她的背影和她的狗熊。

在壹串仿佛可以延伸到月球的隊列開始,那個遙不可及的銀行職員面前的玻璃墻上,壹個大大的數字飄在半空。

四,四號窗口,所有窗口裏最短的那壹列,我就是在這個所謂的最短的盡頭,躊躇滿誌,患得患失。

就好像是在用“為什麽道旁的李子是苦的”這樣深刻的道理來教育我們這些年輕人。

是的,道旁的李子是苦的。

是的,最短的隊列,最沒人願意等的隊列可能是最慢的。

“眼睛和大腦,華生。”嘆息發出福爾摩斯的回聲。大盜羅萍在這個最短的隊伍前面沖妳微笑。

是的,那個羅萍,那個拿了壹把小票的滑頭鬼,正在慢吞吞的展示出卡夫卡式的煩躁的場景。壹張兩張三張無數張,所在的時間的所有指針都仿佛偏向他壹般,愛因斯坦似乎就是在這個該死的慢吞吞的家夥身上領悟到了復雜混沌相對論原理。

約翰列儂溫吞苦楚的聲音仿佛未曾停息過,他那頭淩亂長發仿佛苦苦糾纏著那個討厭鬼的動作。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四個披頭士的聲音傳來,嘆息發出回聲。

那個年輕的銀行職員從那個羅萍手中接過壹張又壹張小票,壹張又壹張的記錄在電腦上。她微笑著,不時用手扶起落下的粉紅框的眼鏡,黑色的制服下是隨意扣著的白色襯衫,雪白脖頸上掛著的銀色的項鏈在玻璃墻的那邊閃亮亮的透過來。

在她那張掛著閃亮亮的營業式微笑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緒,淡然的溫暖的卻又絲毫不客氣的把她與其他人區分在兩個世界裏。玻璃墻裏面是她的世界,冰冷而深刻的鍵盤的聲音機械的從通話器裏傳出來。而外面的壹切嘈雜喧鬧都與她無關。只有壹張又壹張的小票通過唯壹的小小的隔窗翻轉進去。

在壹瞬間,我覺得她是孤獨的。在沒有人的世界深處,在名為工作的鐵籠裏,盡力的朝另壹個遙不可及的宇宙發出微弱而冰冷的信號------她那閃亮亮的營業式微笑。而那個羅萍,就像壹顆不存生命的星球,笨拙以至無從回應,只有流星壹般的小票從他手裏漫天傳進她手裏。

機械的鍵盤聲傳出來,哢哢噠噠,無數小票被哢哢噠噠的傳進她的世界裏。

人群開始生出抱怨來,抱怨羅萍和他的小票不由分說搶走他們的寶貴生命,抱怨該死的隊列壹動不動,抱怨無數蟬聲吶喊從門外的大街上傳進來,抱怨空調吹出的風無力喘息。

我本以為這些抱怨如同其他屬於我們世界的東西壹樣傳不進她的世界裏。

但每當抱怨聲壹起,妳都會發現她會隨手把眼鏡扶起來,手指故意似的放慢速度慢吞吞的敲擊在鍵盤上,哢塔卡塔的聲音幾乎是壹字壹句的傳入玻璃墻外面的喧鬧人群中。

妳都會發現,她的嘴角開始微微閉起,上揚,產生奇妙弧度,鏡片下的那雙眼睛開始散發出光彩,矮雞羽毛壹般的灰色頭發團成的壹團也開始微微顫動。冰冷憂郁的營業式微笑開始變形崩塌,無數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光環襲然消散。刻板的工作鐵籠之下再也難以隱藏的別樣色彩開始顯現。

妳幾乎可以從中猜到她的壹切,她的私生活。妳幾乎可以知道她挑橘子裏白筋的習慣,妳幾乎可以知道她把紅色的內衣隨手扔在床頭,妳幾乎可以知道她對畢業時的某人依然懷有淡淡的情愫。妳幾乎可以把所有的普通姑娘的事情聯系到她身上。

在這個如同氧氣於巧克力壹樣,明明可以輕易得到但又明明如此美妙的惡作劇表情之下。那個羅萍開始顯得如此愚蠢和可笑,而所有等待的人們也仿佛像壹群猴子壹樣心甘情願被她戲弄。時間乃至壹切常理都似乎在壹瞬間敗在她的腳下。

然而那個表情總是轉瞬即逝,隨著羅萍最後壹張小票的散盡,人群前進,隊列縮短,歷史的車輪不勝榮幸的踏過那個羅萍的身體壹去不復了。

在她最後壹次扶起眼鏡之後,閃亮亮宛如昨日的營業式微笑又重新占領她的臉龐,可愛靈動的她開始被沈重優雅附身,仿佛被擄去的公主壹般離我們而去。

如果可以的話,我要拯救出她。

“先生,妳要辦理什麽?”他的聲音從擴音器裏傳來,傳到我與她之間。

我張了張嘴,想起她那個表情,那個此時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不見的表情。我下定決心,深吸壹口氣。

我告訴她我要存錢,告訴她我在吃完早飯後感覺好極了,告訴她我這筆錢從何而來,告訴他昨晚的球賽,告訴她彩票的中獎率,告訴她我買的號碼,告訴她我中了六百元,告訴她銀行微薄的利率,告訴她這筆錢放多久夠買壹間房,告訴她我至今獨身,告訴她我喜歡的類型,告訴她我的生日,告訴她我壹直在隊列最後,告訴她那個披肩發姑娘白T裇上的狗熊,告訴她羅萍的窘態,告訴她我數了她壹***扶了二十七次眼鏡。

我嘟嘟囔囔在她面前說了壹大堆不明所以的話,仿佛要把自己的壹切告訴她,仿佛就像我們此時身處於空無壹人的藍白相間的海灘上,我像壹條魚壹樣向她吐出所有的氣泡。

她擡起頭來靜靜聽我講完,臉上的營業式微笑開始融化,我確信每壹個字她都聽得仔仔細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開始笑,微笑,明媚的溫暖的仿佛愛麗絲-門羅筆下溫潤奇妙神秘的草原壹般,仿佛德伯家的苔絲在青春年少之際的最後壹抹溫存,仿佛穿著禮服的綠蒂在某個舞會的夜晚拋給少年維特的溫柔壹擊。

我自私的相信這是僅屬於我的微笑,被冠以她的名目拋給我的最美麗的表情。

緊接著,她第二十八次扶起眼鏡,輕啟朱唇。

她說。

想知道我的電話號碼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