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我仍身體健康,不過我壹個發小卻沒有這麽幸運,他現在人仍在,只是差不多已到了彌留之際。從他患肝癌到如今,已過了6年,這6年間他的壹些情況,我是知道的。
2014年底,在外做銷售經理的他,突然回到了家鄉。
發小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從小都比我們很多人有出息,是我們父輩教育我們時的舉例對象。
念書?在我們這些人均大專的人面前,他是華南理工的高材生;
事業?我們大部分搬磚工人,他是銷售經理;
財產?他24歲買車,27歲建房,29歲縣裏買房;
婚姻?他是我們村唯壹壹個婚宴在市裏擺70桌的小夥,其他的最多也就20-30桌。
只是,他回來了,以躺椅的方式回來,當時我們很多人都去了,我當然也不例外。
他氣色很不好,早前都是名牌衣服鞋帽的他,只穿了壹套薄睡衣;早前做了發型的頭發,亂糟糟的嗒啦著;金絲眼鏡摘下了,微微泛腫的單眼皮下,是壹雙沒了神采的眼睛;胡子也冒了出來?他看起來?
或許是因為他的樣子有點嚇人,壹起過來的人,走了壹大半,還有壹小部分圍著他父親悄悄打聽著什麽,過後全部都走了。他妻子是外地嫁過來的,正用著她的家鄉話打著電話,他看著我沒有說話,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我決定打破沈默:?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扯出壹個笑容:?沒事,肝癌而已。?
他妻子過來吼了他壹下,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懷裏抱著的孩子哇哇直哭。
我看他家裏有些私事需要處理,於是便找個理由離開了。
2015年,發小的妻子外出工作,之後再也聯系不上,之後賣車,賣房。
有些波折的過了壹個年,年後發小的妻子表示要出去工作,家裏不能沒有進項,他理性的考慮了壹下,同意了,後面的事我並不清楚,因為我也出去工作了。
直到15年五壹前後,接到他的電話:?阿鋒,我有事想拜托妳,能不能回來壹趟??
5月份的工價很高,差不多每天400,我正想讓他緩壹下,但是想想他的情況,話到嘴邊變成了:?好,我去請個假,要請幾天??
他:?可能要壹個星期吧,方便嗎??
我:?好,我明天就到。?然後跟廠裏扯了個謊,拿到了假條。
回到村裏之後,他父母什麽都沒說,在哄餵著小孫子。他坐著沙灘椅,就在院子裏,但是人卻瘦了壹圈。
我走過去,不知道怎麽開口。
沈默了好久,他開口了,聲音有些哽咽:?她走了
我有些意外,但是還是沒說什麽,等他繼續下去。
他:?我其實是知道的,我不恨,我查過了,肝癌晚期,還沒有擴散,應該能治。?
我:?肯定能治,現在醫學很發達的。?
他:?我記得妳有駕照。?
我:?有的。?
他:?幫我把車,還有縣裏的房賣了,這是證件。?
我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默默拿起車鑰匙,離開了他家。
賣車賣房並沒有那麽容易,特別是急出手的情況下,壓價的很多,經過多方的討價還價,用了五天的時間,才順利的把車和房賣掉,得款45萬(我們那的房價並沒有多貴),我再次回到了他家。
把銀行卡交給他之後,我拒絕了他給我的紅包,回到我的工作崗位,繼續搬磚。
5月中旬,我爸媽告訴我,他定了四臺空調,訂重了,有兩臺用不上,給我們家裝上。我沈默了壹下,打電話問他:?妳得治病,不要亂花錢,我們是發小。?
他:?我知道,但是弟妹懷著孕,裝個空調舒服些,妳壹個人掙錢,後面養家也不容易,拿著吧,我還有。?
我知道,他是怕我妻子有想法,想了想,我還是沒告訴他,其實不收紅包是我妻子堅持的。
2017年,父母年邁,幼子尚小,他開始做起了家鄉特產生意。
就這樣磕磕碰碰的過了兩年,賣車賣房的錢花了壹部分,他的病也有些好轉,開始有精力折騰了,他在網上開起了店鋪,就賣我們家鄉的特產:紅菇、六煲茶、筍幹、蜂蜜、李子、沙糖桔、木耳等,他父親學會了摩托車,學會了發快遞,為了生活,壹切都努力著。
他的孩子已經3歲了,開始上起了幼兒園,他也沒閑著,跟鎮上爭取了壹些政策,促成了我們村的寬帶,優秀的學子,總是會走在前面的。他的店鋪不大,但是能助農,也能帶著大家掙點錢,每年他也能掙個5萬左右,這在村裏面算得上是特別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兩年期間,他氣色好了很多,人也重新意氣風發了起來,快遞合作上談成了到村收,周圍的人似乎忘了他得了癌,甚至有媒婆打起了他的主意。當然,他拒絕了。
2020年初,病情加重,進過壹次ICU。
2020年初,對於很多人來說都不好過,對他也壹樣,我們這些小夥,正做著封村誌願者的時候,他爸打電話給我:?阿鋒,能過來壹下嗎?阿明身體不行了,幫我送他去醫院。?
去醫院是比較危險的,當時梧州已經有3例了,這個忙,並不好幫,叫了很多有車的人,都不願意。
我用三輪把他拉到了鎮上,打了梧州中醫院的急診,車來了之後,我隨車到了醫院,之後的幾天沒有再見到他,我每天的生活,是到醫院食堂吃飯,繳費,睡走廊?
再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7天後了,他從特護病房出來,轉到了普通病房。
再過了壹個星期,拿著壹大包的藥,坐著救護車,回到了村裏。
到村口的時候,微信收到了封村小夥的微信,在村口溪邊,搭了壹個棚子,有床,有鍋,有菜,有表格,有體溫計,有開水壺,重點是還有中藥罐,簡單的接了電,我們得在那住14天。
我知道這是非常時期非常做法,村裏其實已經很溫暖了,他笑了壹下:?阿鋒,又得麻煩妳照看我14天了。?
這十四天裏,他吃什麽都吐,吐完了繼續吃,我知道他是想努力活下去,因為他上有老下有小;我天天給他熬中藥,都差不多能夠辨認出來每壹味藥材了,藥汁很苦,但是他端起來的時候,從來都是壹口悶,就像幾年前我們哥倆壹起喝酒壹樣。
有驚無險的過了十四天,我們各回各家,棚子消毒過後,也拆了。3月初,我公司通知復工,我又開始了搬磚生涯,走之前,給他父母留了8000塊,此後接到我妻子的電話,告知我他又退了回來。
2020年4月中旬,此前拒絕我幫助的他,把我叫了回來,拿出承包20年的山林合同,如果有壹天他去了,照看著他的父母孩子。
在深圳呆了壹個月之後的壹個早上,我接到了他電話,說話聲已經很虛弱了:?阿鋒,方便回來嗎?我求妳壹件事
我當天下午就到了家,徑直去了他家,他已經坐不了沙灘椅了,在床上半躺著,村長和年輕的村支書也在。
我來了之後,他從枕頭下吃力的拿出了幾張紙,遞給我。
我看完後,正想撕掉,他制止了我:?阿鋒,我不在了,爸媽搶不過叔伯他們的。?
我張了張口,放下了手,聽他說:?這份合同,我已經簽字了,妳幫我看二十年。?
我沈默了壹下:?為什麽選我??
他笑了笑,道:?兩次妳在廣東,我都打了好幾個兄弟的電話,回來的都是妳
我突然感覺好像什麽東西被風吹進了眼睛?咬咬牙,在乙方的那壹欄上,寫下了我的名字。
他如釋重負,開始趕人:?妳們回去吧,麻煩妳們了,我想休息壹下
我回到家,收到壹條微信,他發來的:我估計是得去了,得空幫我照看他們壹下?
我知道他說的"去了"和?他們?,都指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