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思考任何壹件事的合理性
審計界有壹句口頭禪：“不re”。“不re”，是“not reasonable”的簡稱，也就是“不合理”，不符合常識。審計師的職責就是檢查財務報表的真實性和合理性。為了防止上當受騙，審計師需要仔細推敲公司當局的每壹種說法是否合理，這是他們的壹種職業習慣。
舉壹個簡單的例子。管理當局會說：“今年收入增長了50％，是因為銷售數量增長了50％。”審計師壹看報表：“不對啊，成本明明下降了20％啊，期末存貨也比上年年底要多。而且也沒聽說有什麽技術進步，能讓單位成本大幅下降，所以成本下降只能是因為生產數量在下降。這和銷售數量增長不是自相矛盾嗎？”
這個例子正印證了壹句老話：“說謊話容易，把謊話說圓卻很難。”為了把壹句謊話編圓，妳需要修改很多相關的地方，而且還不壹定修改得圓滿。審計師就是通過尋找會計資料當中不正常、不合理的蛛絲馬跡，從各個角度向公司提出壹連串的問題，像獵犬壹樣刨啊刨，從而把公司隱瞞、編造的事情挖出來。
這年頭，不僅公司財務的謊話編得不圓，連騙子的騙術也“不re”。前不久，我收到“淘寶網”發來的壹個廣告，通知我中了獎。我登陸淘寶網，輸入密碼，果然有35000元的現金大獎在等著我。在我收到這個廣告之前壹天，淘寶網的確在搞抽獎，所以我並沒意識到這是壹個騙局。
我繼續讀下去，兌獎通知說，稅法規定獎不能白拿。只要我郵寄1500元的增值稅到某個帳號，他們就會立即把獎金支付給我。我剛要激動地擡屁股去郵局，忽然想起壹件事：妳直接從我35000元的獎金裏扣1500元不就可以了嗎，為什麽要我去郵局寄錢呢？我又仔細看了看壹遍兌獎說明，發現壹個新的問題：怎麽會讓我交增值稅呢，增值稅壹般是在工廠進口原材料的時候才交的。就這樣，我識破了壹場“不re”的騙局。
審計師喜歡思考事情的合理性，這其實就是日常生活常識的積累。可是，如果審計師把這種職業習慣帶到生活當中來，就不那麽可愛了。在生活裏，人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記得很清楚，難免說出壹些不太準確的話。而且在夫妻之間，有時也會說壹些善意的小謊言，互相哄壹哄。如果妳的另壹半是壹個幹審計的，那麽恭喜妳，妳的每壹句善意的謊話都會引來對方的疑問，妳會被打破沙鍋問到底，越挖越深，直到謊話徹底敗露為之。
所以，敢和審計師結婚的人，壹定是個赤誠坦蕩的人。
<2>用數字說話
中國人喜歡從表象上，從意識形態上，從趨勢上說壹些大而化之的話，偏偏懶的拿數字去支持自己的觀點，用數字去檢驗壹下是不是這麽回事。審計師則不同，他們的很多科目的都需要匡算（Prove in Total）。比如工資費用，審計師會用公司的總人數乘以大致的人均工資，得出壹個總數，和報表上的那個數字對比壹下，看看相差得大不大。
用數字說話非常重要。因為，有些事情正確與否，並不是從概念上就能看出來的，妳得實際計算壹下成本、收益分別是多少，才能做出結論。只有數字，才能告訴妳答案。
舉個例子。很多西方國家發展競技體育不會動用很多納稅人的錢，而是走市場化、職業化的道路。而在中國，競技體育基本是靠國家財政支持的。如果妳舉行壹場辯論的話，至少90％的中國人支持用“舉國體制”發展競技體育，恐怕只有不到10％的人反對這麽做。到底誰對誰錯呢？
我們可以匡算壹下，如果讓納稅人來贊助的話，壹枚奧運會金牌會花費納稅人多少錢。假設1名奧運會**，是從1000名運動員裏挑選出來的（中國那麽大，33個省平均每個省有30個人練習同壹個項目，應該不誇張）。光運動員還不夠，還得有後勤保障人員，比如教練，領隊，隊醫，廚房師父。就算平均兩個運動員有壹個後勤人員吧。好了，運動員＋後勤人員，壹***1500個人，換壹枚奧運金牌。這1500個人是職業性的，假設國家得管他們每個人20年，其中10年訓練，10年退休金補貼。每人每月的工資，暫定為1000元。除此之外，運動員還要使用運動器械，要住宿舍，還要出去外地、外國比賽等等開銷，每人每月1000元。這樣壹算，壹枚奧運金牌的成本，1500人×20年×12個月×2000元/月＝7.2億人民幣。雅典奧運會上，中國取得了32枚金牌，那麽我們在這32枚金牌上花費了7.2億×30＝230.4億元人民幣。
真是不算不知道，壹算嚇壹條。數字出來以後，雙方可以再進行壹場辯論，就算仍然誰也說服不了誰，至少，他們會把辯論的焦點從簡單的“是”或“否”，轉移到對於成本、收益的權衡上來。這場辯論的水平就會上壹個層次。
需要說明的是，我上邊的這些數字都是自己估算的，而不是從哪個政府預算報告上摘錄的。這是壹件挺無奈的事情。我從沒見政府給出過明細的財政預算。所以我不知道我納的稅有多少用於教育、多少用於競技體育、多少用於醫療、多少用於公務員工資、多少用於業務招待……不過不要緊，我們每個人都有常識和頭腦。就像上邊計算奧運會金牌的成本壹樣，很多事情我們自己就可以依靠現有的知識，大致估算壹下。這麽做雖然會費點力氣，但是總比壹無所知要好。
希望每壹個人都能夠養成用數字說話、向數字索取答案的好習慣。
<3>做事要留證據
在審計工作當中，很重要的壹條原則就是：“如果妳沒有寫下來妳做了什麽，那就等於妳沒有做。”比如妳詢問了誰，詢問的結果是什麽，妳查看了什麽單據，都要記錄在工作底稿裏。審計師特別喜歡管客戶要資料：合同啦，發票啦，內部文件啦，管理當局的聲名啦，都象寶貝似的要過來，把重點標註清楚，歸入審計工作底稿裏。只有當這些證據齊全了，報表上的數字才有依據。
用書面證據說事，和口頭約定相比，無疑是壹種進步。只有在每壹個環節留下可供查證的證據，才能在發生糾紛的時候有理可說。可惜很多中國的企業總喜歡在合同裏說壹套，實際當中跟對方口頭約定另外壹套，不願意及時更新合同。等發生了糾紛，雙方各執壹詞。我想，隨著中國司法制度越來越健全，那些不願意用合同說事的企業，會越來越吃虧。
其實，審計報告本身就是壹種書面證據。會計報表使用者需要看到註冊會計師出具的審計報告，以確信會計報表是真實公允的。這年頭股民很多，但是會看年報的股民卻不多，看年報的時候關註受聘會計師事務所是誰的股民更是寥寥無幾。如果妳只是“炒股”，而不是“投資”股票的話，審計報告的確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做事要留證據”——這句話從另外壹個角度講，就是“不該留的證據堅決不留”。比如，審計師發現企業有壹些小問題，但是不太嚴重，並不需要解決。那麽，審計師**就當根本不知道，在工作底稿上提都不提。如果妳提了，但是沒解決，反而容易被監管機構抓住小辮子。曾經有壹種說法：我們做審計的目的，就是在賺到審計費的同時，取得適當的審計證據把責任盡量都推給公司管理層。這話雖然說的有點露骨，但是無疑是句大實話。
<4>簡明、清晰地表達觀點
“改革開放要堅持，糾正不正之風和打擊經濟犯罪也要堅持；改革開放要堅決，糾正不正之風和打擊經濟犯罪也要堅決；改革開放要是壹個長期任務，糾正不正之風和打擊經濟犯罪也是壹個長期任務。”——李瑞環，1986年4月3日在中央端正黨風座談會上的發言。
上邊這段話，大家可能都讀得比較累。如果換成壹個審計師，他會怎麽表達同樣的意思呢？我想，他大概會這麽說：“改革開放、糾正不正之風和打擊經濟犯罪這三件事都是需要長期堅持的任務。而且，我們在執行的時候要堅決。”
這就是商業社會的要求：從閱讀者的角度出發，盡量通俗、簡明地表達觀點。如果閱讀者很容易就明白了妳的意思，他就有希望變成妳的客戶，妳的表達就是成功的。如果他聽不懂，或者聽起來很費勁，雙方交流的成本很高，妳的表達就是失敗的。
在我做第壹個審計項目的時候，帶領我工作的是壹個第三年的高級審計員。我記得，她做事情壹向很麻利，可是唯獨她在往工作底稿上寫“註釋”的時候，總是磨磨蹭蹭的。每壹條註釋，她都是寫了又寫，改了又改，不斷試驗怎麽表達才最清楚、最簡明，讓經理壹眼就能看明白。她在遣詞造句上所花費的時間，要遠遠多於給經理節省的時間。因為她覺得，多考慮壹下閱讀者的需要，讓閱讀者能夠迅速抓住信息的重點，這樣的底稿才是合格的。
在她的影響下，我也學著提高表達的效率，讓別人不費腦子就能看明白。如果我想說的事情不太復雜，我就看門見山，第壹句話就把結論扔出去，然後再寫原因：<1>……,<2>……,<3>……。
如果我想說的事情比較復雜，需要先介紹背景知識，然後進行推理演繹，別人才能看懂，我就由淺入深地寫，A，B，C……說清楚壹件事，再說下壹件事，依次說下去。每壹條路如果有多個分支的話，我會加上序號A1，A2，B1，B2，這樣讀者就心裏清楚自己“走”到了哪條路的哪個門牌號。
我看到很多人寫長篇大論的時候，總是想到哪就寫到哪，相同的意思也不合並壹下，序號也不加，把ABCBDAE混成壹團寫，讓人讀起來像是在走迷宮。就拿李瑞環的那段話來說吧，第壹句話的“要堅持”和第三句的“是壹個長期任務”明明說的是同壹個意思，他偏偏要拆成兩句話到處亂丟。我們自己在寫長篇大論的時候，切忌成為這種“亂丟盒子”的悟空啊。
在平時的閱讀中，我們經常看到有些文章的作者容易陷入自言自語的夢囈，光顧著自己痛快，光顧著炫耀自己的文采和博學，而不顧文章的條理是否清楚、表達是否簡明、別人是否明白。張五常近年來寫的文章就是壹個典型的例子，半文半白，思維跳躍。壹個人的思想高明是壹件好事，但是，如果他不善於表達，讓讀者讀得暈頭轉向、不知所雲、忘文興嘆，由於“交易費用高昂，導致交易無法達成”，這實在是壹件讓人遺憾的事情。
<5>出Q是完善文章的好辦法
所謂出Q，就是由壹個獨立的第三人閱讀審計底稿，指出裏邊有錯誤、或者是不清楚的地方，然後交給底稿的編制者去修改和完善。
在四大，員工不喜歡經理出Q，經理不喜歡合夥人出Q，審計部不喜歡稅務部出Q。沒有人喜歡別人給自己Q。但是，他們給別人出Q的時候都毫不留情。
出Q的確是完善文章的好辦法。我將這種方法的優點總結如下：
<1>所謂“旁觀者清”。有些事情，底稿編制者自己覺得說得很明白了，但是別人可能還是看不懂。讓壹個獨立的第三人看壹遍，提出他的疑問，就能夠發現哪些地方表達得還不那麽清楚。
<2>能夠凝聚多個人的智慧。壹張好的底稿，需要不斷加以完善，充分吸納不同人的好的思想。經理、合夥人通過出Q，把深層次的問題指出來，等於是將自己在職業生涯中所積累的知識註入到了底稿裏。員工通過修改，模仿，下壹年再完善，如此循環，底稿的質量就能不斷提高。這不僅是工作底稿的進化模式，也是人類文明的進化模式。
<3>避免面對面的接觸，從而提高溝通的效率。這個優點說來有點好笑，但是的確是壹個事實。每個人都有自尊心和逆反心理的。據我觀察，如果妳當面指出別人底稿的缺點的話，通常會引起對方的解釋、辯護和反駁。爭來爭去，底稿裏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如果是出Q的話，就快了很多。反正問題我已經給妳指出來了。有則改之，無則加“註釋”在底稿裏說清楚，省得別人每次都誤會妳。
魔鬼存在於細節當中。出Q就是為了把底稿裏隱藏著的大大小小的“妖精”挖出來。在四大，好的底稿無壹例外都是Q出來的，而且是海量的Q，反復的Q。沒有人喜歡別人給自己出Q，但是出Q的確能大大提高底稿的質量。希望妳在清Q的時候，能夠明白“嚴師出高徒”這個道理，把心態調整得積極壹些。
<6>用二元表格傳遞大量信息
關於這個問題，happysun寫過壹篇文章，說的已經很清楚了，我沒有什麽要補充的。我將他的文章大段引用在下邊。
用表格來說明問題是壹種有條理的思考方法的體現
有這樣壹個問題，說某家旅館今天有20個房間有旅客住，其中100元每天的房間有8家，150元每天的房間有7間，200元每天的房間有5間，請問這家旅館今天的收入是多少？
這是壹個很簡單的題目。其要點不在於答案，而在於如何表達妳的計算過程。我曾經拿著這個問題在近百名大學畢業生的教室裏發問，得到的計算過程的表達方式全都是這樣的：
100元x 8+150元x 7+200元x 5=2850元。
這不是壹個令人高興的結果。更好的表達方式是這樣的：
房間單價房間數量收入
A B C=A x B
100元8800元 150元71050元 200元51000元 合計2850元
誰都能看出來，這種表達方式體現了壹種數據庫結構，而且非常有利於另外壹個人來復查整個計算過程。審計師在工作底稿裏，要善於使用這樣的表達方式。
不過，這也不能怪那些大學生，我隨便在互聯網上找了壹段新聞，是這麽寫的：
“去年頻頻出臺的宏觀政策極大遏制了北京樓市的躥升式發展，盡管現房和期房的全年供應量都有不同程度的增加，但卻明顯呈現出求大於供的態勢。受此影響，去年本市住宅銷售非常火爆，現房銷售率以及期房的預售率分別高達97.5%和92.3%。
記者昨天從北京市建委了解到，去年本市商品住宅現房銷售面積總計2285.8萬平方米，同比增長29.1%。由於供給增長明顯小於需求，去年形成的現房市場已基本被消化完畢，銷售率高達97.5%，比2003年同期高出12.4個百分點。
本市的期房銷售也進入黃金時代。在商品住宅期房批準預售面積僅增長5%的前提下，預售登記同比增長接近60%，預售率為92.3%，比2003年高出30.4個百分點。
建委有關人士表示，上述數據證明目前本市房地產市場的消化吸收能力很強。這種銷售、預售雙走強的態勢在今年還將持續。《京華時報》)”
這壹段文字，就是典型的可以改造成壹個表格的文字敘述。
單位：萬平方米2004年2003年增長率/增長百分點
現房銷售面積2,285.801,770.5729.1%
現房完工面積2,344.412,080.5712.7%
現房銷售率97.5%85.1%12.4%
期房預售登記面積1.571.0057.2%
期房批準預售面積1.701.625.4%
期房銷售率92.3%61.9%30.4%
我自己試著將上面的文字敘述用表格表達了壹下，發現這樣做的好處真是多，不僅能夠給讀者提供更詳細更豐富的信息，表達上也更清楚了.
另外，我還發現，從數學上講，上面那段文字裏關於期房銷售的數據也很有意思，記者不知道出於什麽考慮，並沒有給出期房的任何具體數據，只給出了幾個百分比，但這幾個百分比之間是互相約束並且自恰的。所以，不管我假設期房銷售面積是1，還是1000，都無所謂。我因此沒有辦法推算出面積的任何具體數字。用數學語言說：根據目前的已知條件，期房的面積有無窮多解。
其實不僅僅是中國的記者很少用表格表達這些數字而寧願用文字敘述，外國的記者也壹樣。妳要是看華爾街日報的第壹版，也經常有壹大段文字是在討論某些數字的。甚至連很多企業遞交給美國證交會的上市文件裏，也時常會用大段文字來描述壹些數字。
我猜記者願意用文字來表達這些數字是為了口頭報道的方便。口頭報道是壹種單壹維度的線性的信息輸出，很難把壹個二維的表格念出來。但寫工作底稿和出報紙雜誌，信息輸出是壹種兩維的平面方式的，用表格來表達就是壹種更清楚也更有效率的方式。
記者當然可以有他們的自由來選擇他們喜歡的表達方式，但審計師為了讓自己的思路盡量清楚，也為了讓自己的工作能夠讓別人，例如合夥人，審閱起來簡單易懂，還是用表格來表述自己的思路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