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看完壹個篇章,頭腦中總浮現壹些不著邊際的鏡頭:是什麽在撕扯,是什麽在嘶吼,無數雙手,無數個聲音?即使閉上眼睛,眼前是壹片漆黑,也好像暗夜裏有各種各樣的嘴巴,張開口腔,朝著妳的面龐洶湧奔來,有的說話,有的不說話,想呼喊卻啞然無聲。壹浪壹浪沒有勁頭,龔來以後,又奔往不同的方向,繼續不同的方式竭力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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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殺》的明暗
“肅殺”此語本指樹葉雕零、寒氣逼人的情景。
小說反映的是兩位不同的下崗工人,人到中年,棋局到中盤,面對求學的孩子,面對醫療和教育的壓力,極力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與抗爭,掰回來人生關鍵壹局。
足球比賽是主線,兩部電車是焦點,“我們”壹家三口和肖樹斌壹家三口都是戲裏的主角。
開始是“我爸”開摩托車拉活,肖樹斌要去五裏河看足球,“我爸”與他認識。再到文末,“我”和“我爸”去看球,肖樹斌踢前鋒的兒子的沒落,都與第壹大運動足球有關。在熱鬧宏大的足球場面襯托下,作者描繪了壹個很大的想象空間,球隊的保級、球員的表現、肖樹斌兒子的結局,這些無不與“我家”和肖樹斌壹家的人生有諸多關聯。
“肖樹斌在那裏孤零零地揮舞著大旗,像茫茫大海上的開拓者,劈波斬浪,奔向前方”,這句話其實就是小說營造的氛圍、主題和結局。
前後兩輛無軌電車,壹個辮子脫落,短路燒焦六個人;壹輛是“我”和“我爸”為了壹場球,為了找尋肖樹斌,返回去乘坐的電車。
前車載的是末路。
這壹輛似與“我”無關,但卻不知它究竟走下何方,無來由無訊息,就從“我”的視野中高壓電之下,活生生的六個人瞬間焦糊,這似乎就是寓意肖樹斌的人生。他與“我”和“我爸”有關系嗎?他只是壹個黑摩的的乘客、喜歡看球的球迷、面粉廠的大廚。但是卻為了生計,為了孩子,騙走了“我爸”的摩托車,自己在人生的這列電車上,忙碌、慌張和焦灼的走著。
後車載的是肅殺後的期許。
“我”和“我爸”,是這個沈陽城同樣即將下崗淘汰的無軌電車的最後幾批次乘客,感受球迷群體在電車上的熱烈呼喊,“巨大的轟鳴”剎那爆燃,制造了壹次美妙的虛假繁榮。可是我們也要走過那些泥坑,也要面對壹路的顛簸。最終這趟電車完成使命以後,不久壹樣也會光榮地被這個現代化的城市“肅殺”。正是在這趟電車的橋洞附近,“我”和“我爸”找到了那個敲竹杠的肖樹斌,但經常帶著利器,要收拾肖樹斌的“我爸”在那壹瞬間反轉了。“我爸”安靜地沈浸在電車上球迷隊服黃色的海洋中,雖然陌生但卻濃烈的氛圍:“所有的沈陽人都是兄弟姐妹,肩並肩手拉手站在妳的身旁”。
在那壹刻,“我”和“我爸”用這份沈默打造了故事的高潮。是肖樹斌罪有應得,他就應該停滯在生活的陰暗處,還是我們本非同路人,無為在歧路,不憫來往?我寧願相信那壹刻的肖樹斌被魔化掉了,他選擇在了橋洞的隧道深處,和那輛“騙”來的摩托車停在壹起,即使已經被生活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但是當他看見球迷電車時,“他瘋狂地揮舞起手中的旗幟,像是要發起壹次沖鋒”。
沒說家在何處,“我”和“我爸”那天,此趟電車坐到了終點。
小說裏的規則和潛規則,明暗兩條線,無處不在。亮堂的人生比賽和暗地裏的生之無力感,肅殺了肖樹斌;生活在城市的邊緣,壹直找工作,壹直幾乎找不到工作的“我爸”;“我”沒有辦法擺脫老師那些補課的背後規則;“我媽”看病不得不用自費藥;給了金鎦子,肖樹斌孩子也沒法在球場上有更多比賽;去足療店還被“釣魚”!真實的生活,給小說增添了很多畫面感。
是“我”和“我爸”,雖然也被生活肅殺,但我們給了生活中更為肅殺的肖樹斌們默默卻有力地支撐。
所以,“我”是善良的,作者也是善良的!包括在小說末尾給落寞的肖樹斌不太爭氣的運動員兒子,專門訂制了壹款濃妝艷抹、黃頭發黑皮褲、雪花落在假睫毛上“真是好看”的女朋友。
值得壹提的是主人公的名字叫肖樹斌,恰恰當年在沈陽城,真實的另外壹支足球隊遼寧宏遠足球隊的教練就是李樹斌。不知此樹斌,與文中樹斌有何關聯?寧願相信,這壹段是我的胡扯,不與阿鬥式的中國足球有關聯。
而現實中的五裏河足球場也於2007年因為影響城市發展,拆除!那裏也見證了中國足球現今唯壹的壹次進入世界杯。
而真實遼足的輝煌也就那麽幾年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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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形夕陽》裏的“斜”
“斜”是《梯形夕陽》裏的地基,是“我”不情願面對的世界真相。
“我”的地基很大很寬,“我”加入了技術最先進的國家重大技術裝備企業沈陽變壓器廠,第壹項光榮任務是做為壹名銷售員,去鄉鎮要100萬元債務。梯形夕陽,“斜”事兒就此誕生。
父親自己工作朝不保夕,還是想辦法花錢把我安排進工廠;我已經談著女朋友,還要與客戶的小出納拉手;樓已經外了,在樓群夾縫中的夕陽影子明明已經變成了梯形,可是住戶還住在樓裏頭,和媳婦在床上辦事時都斜得往下出溜;企業都快發不出工資了,還興師動眾搞香港回歸知識競賽。
父親把人生的窘迫,偉大無私的父愛都賜給了我。我看似前程似錦,壹日沈變人,終身沈變魂,實則,從進入那個鄉鎮,“斜”和背後的“邪”就此壹波壹波。
跳煙囪的趙科長,似有隱憂的欺騙了廠子,也寓意“我”即將跳進這個沒有著落的大火坑,“我”能走出這個月朦朧鳥朦朧的圈套嗎?
“我”做為腦子活的銷售員也不是吃素的,與客戶小出納李薇合謀,似真似假談了戀愛,折讓6折後“騙”走40萬,成了大英雄。而隨著我的新戀愛即將成為正果,香港回歸的比賽正在火熱進行,父親的壹個電話,壹瞬間,“我”真正陷入大火坑。最終“我”的與***和國壹起***同成長的沈變大廠,小柳會計與周隨機尿壹壺,卷走“我”收的貨款。“我”怎麽都像是從壹開始就進入了壹個連環套、大火坑。
如果盤點劇中人,最終只有那個長相壹般,愛打扮的賣皮鞋的張紅麗,唯壹在這個連環套中能夠幸免。包括打牌的幾個門衛,被我的亂說話,顯些激怒,也被作者放在了“斜”之中。
是因為我欺騙了單純(看梁朝偉演的三級片時拘謹、羞怯和不自然)的張紅麗,所以最終生活也欺騙了我?
從認識張紅麗,到張紅麗半路給我打電話讓“我”去鞋城幫忙。當出現自我救贖的轉機時,“我”在生活的迷障中,無法辨識。
結尾處:“河水正壹點點漫上來。”“我”自殺了嗎?“我”真的成了沈變魂?我寧願相信沒有。
在追債途中,作者做了三處鋪墊。壹處是廠子沒有錢,但是工會卻有錢。壹是電廠沒落還要搞香港回歸知識競賽。壹處是面前是冰冷的河流,而它的溯源地是***產主義山峰,帕米爾高原唯物主義山峰的冷。有暗喻,但也有明路。
“裏面有許多死去的水牛,壹生為人役使,溫馴而沈默,最終倒在河畔”。這裏第壹次出現水牛。
“世界在傾斜,死而復活的水牛向我湧來,雙角高揚,步伐堅實有力。”這裏第二次出現水牛。
“我”是水牛,水牛也是“我”。“我”努力壹生為人役使,最終倒下。而在世界倒下的時候,水牛卻死而復活。非常牛逼的高明!文中最終兩段,是“我”浸入水中,河水漫了上來,“我”也和水牛在幻境中虛實互換。
“我”站在傾斜的世界,堅實向前,努力抗爭;當世界即將坍塌,“我”卻死而復活。
面臨下崗的大潮,面臨河水的冰冷,面臨畸形的夕陽,面臨真假虛實的兩個女朋友,面臨更是混亂甚至諷刺的兩個工廠,“我”做為壹個小銷售員,如烏黑的大幕拉起,“我”壹個人站在舞臺中央,即將起舞,卻發現,場下是漆黑壹片,沒有壹個看客,暗啞窒息。“我”,水牛壹樣的“我”,不畏縮,步伐堅實有力,獨自起舞,因為“我知道有人在明亮的遠處等我”。
《肅殺》裏的明暗、兩輛電車和足球的炙熱與冰冷,《梯形夕陽》裏我與兩個工廠、前後水牛的命運,情節都不復雜,但足夠震人心魄。
每壹個的“我”和“我們”都壹邊啟幕,壹邊跟隨生活的電車,壹邊順河溯源而上,壹邊又從帕米爾高原唯物主義山峰向下俯沖。
夕陽還有梯形夕陽都會最終落幕, 但“我”和“我們”在生活的撕扯中,從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