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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壹節)遠赴大洋彼岸
第壹章? 求學的白衣少年(4)
遊學,轉戰英國
壹九二零年,金嶽霖從哥倫比亞大學獲得了政治學的博士學位。但他的求學生涯並沒有從此終止,而是決定轉戰英國,繼續求學。在金嶽霖準備到英國求學之時,突聞噩耗:母親去了!
時間如白馬過隙,誰也躲不過歲月的刻刀在我們心上劃下深深的痕跡。壹九二壹年夏,他的母親去世,金嶽霖草草整頓行裝,跨洋過海,回國奔喪。我們都知道,金嶽霖非常愛自己的母親。對母親的愛經常是直言不諱。這在當時的社會十分少見,可見其對母親的情感之深。
然而自己尚未成家立業,而慈母已去,他是何等的悲涼。金嶽霖到家之後,只見滿目素縞如雪,卻不見高堂慈面,頓時感覺天地壹片漆黑,幾欲肝腸欲裂,於是繞棺悲歌。
“子欲孝而親不在”。千百年前,臯魚為了自己的夢想,周遊列國去尋師訪友,幾乎很少留在家裏侍奉父母。卻不想自己的父母相繼去世,臯魚驚覺從此之後再不能在父母身前侍奉,追悔莫及。故寫下這樣的句子以警示後人:
少而學,遊諸侯,以後吾親,失之壹也;高尚吾誌,間吾事君,失之二也;與友厚而小絕之,失之三矣。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見者、親也。吾請從此辭矣。
此情此景,與金嶽霖是何其相似。自壹九壹壹年,十六歲的金嶽霖考入清華學堂,到壹九二壹年,母親去世整整十年。這十年,金嶽霖壹直在外求學,從沒有侍奉母親左右,以盡孝道。如今,母親已逝,子欲孝而親不在,百般痛苦,又能與何人訴說。只能繞棺悲歌,方能抒發自己積郁心中的萬千悔恨。
料理完母親的後事之後,金嶽霖去英國繼續自己的求學生涯。英國,日不落帝國,壹個老牌的資本主義國家,有著世界壹流的教育歷史。壹九二壹年,金嶽霖進入了倫敦大學的經濟學院。
倫敦大學,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大學之壹。它並不是單純的壹座實體大學,而是由多個行政獨立的學院聯合組成的聯邦制大學。倫敦大學的各學院在學術上也有各自的領域。金嶽霖所在的倫敦大學經濟學院主要負責社會科學領域。
說起金嶽霖的英國求學,還有這樣壹段緣由:金嶽霖赴英國深造的經費,出自於周作民任總經理的金城銀行。金城銀行出錢資助學生留學國外的目的在儲存人才以備將來使用。其實,每年金城銀行董事會都會給予周作民四萬元左右的“交際費”。而周作民則利用這筆“交際費”,資助像金嶽霖這樣的年輕人和文化人求學深造。像梅蘭芳、徐慕雲這樣的大師都得到過周作民的這種資助。
對於周作民的資助,金嶽霖十分感動。曾給周作民寫過這樣壹封感謝信:
“霖此次之能入而復出求學者,全賴先生(周作民)贊助,在京時未曾面謝,深以為恨,現在既已離國,只得實心求學,求無負先生之期望。”
不僅如此,為了感激周作民的資助。金嶽霖還在赴英國深造的路上,對當時歐美的經濟和社會狀況做了詳細的研究,並不時寫信給周作民報告。金嶽霖壹***給周作民寫了十五封親筆信。這些信都是關於歐美的經濟和社會的各種見聞,還有自己對這些見聞的思索。要知道,金嶽霖到英國求學前,他致力研究的方向是政治學。他這個經濟的門外漢為了表達對周作民的知遇之恩,居然研究起了歐美等國家的經濟。其感恩之心可見壹斑。
細讀金嶽霖的這十五封書信,我們發現他的這些書信不僅消息來源十分廣泛,而且見解大多既客觀又中立。據有關的專業人士表示,金嶽霖的這些書信不僅言語精煉、重點突出,而且還有很多的想法和分析十分精彩,並且發人深省。看過這些書信的人,都以為金嶽霖是壹個不錯的經濟學家。因為如此深刻明白的分析,除非對經濟有相當研究的人,門外漢很難辦到。這不得不說,是金嶽霖人生中十分難得的壹個片段。由此可見,金嶽霖不僅是壹個出色的哲學家,還是壹個對經濟有著真知灼見的“民間高手”。
但金嶽霖雖然對經濟有著壹定的研究,卻只是紙上談兵。他可壹點也不擅長理財。金嶽霖從倫敦大學畢業回到祖國不久,中國哲學會成立,金嶽霖是核心人物之壹。由於,這些哲學家大多都沒學過、也不懂得經濟學,便推舉對經濟還算“頗有研究”的金嶽霖擔任會計的工作。金嶽霖在這個崗位上壹呆就是十幾年。這十幾年來,金嶽霖在這個崗位上兢兢業業,把哲學會本來就不多的七百多元經費幾乎折騰得所剩無幾,最後只好準備自掏腰包來給予賠償。
後來,很多人都很奇怪,為什麽金嶽霖如此不善理財,卻為何壹定要他擔任這麽重要的職位呢?而且壹擔任還是十幾年。連壹起參加哲學會的馮友蘭先生對金嶽霖當會計這件事也十分奇怪,他說:“推金嶽霖做會計,大家奇怪,很有意思。”值得慶幸的是,金嶽霖最後致力的方向是哲學家,而不是經濟學家。如果,他致力學習了經濟學,這無疑是中國哲學界的壹大損失。
我們可能很疑惑,為什麽金嶽霖去英國留學需要資助呢。其實,雖然金嶽霖的父親雖然是清朝的三品大員。可是,當時國都將不國了,家哪裏還能家的樣子。他在英國求學的時候,清政府已經滅亡了。妳又怎麽能指望壹個滅亡了的政府帶給自己什麽富貴的生活呢。更何況,金嶽霖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如今,他的母親也去世了。這壹年,金嶽霖徹底失去了來自家庭的資助。因此,金嶽霖在英國求學期間,生活變得十分窮困潦倒。
對金嶽霖來說,英國是特別的。這裏是他哲學夢的開始,是他壹生事業的起點。剛到英國的時候,金嶽霖並沒有馬上接觸哲學。他依舊在研究自己的政治思想。用他的話說就是:我還沒有擺脫政治學思想。
與初到美國不同,初到英國的金嶽霖已經獨立在西方國家生活了六年。他已經完全習慣了西式化生活。他已經不再需要有壹個故德老太太那樣如同母親壹樣憐惜自己的人。他自己已經能夠完全搞定自己的國外生活。到英國不久,他首先打開了自己的外交模式,去拜訪自己的老師。
由於剛到英國的金嶽霖還沒有擺脫政治學思想,所以他拜訪的第壹位老師就是對政治學很有研究的瓦拉斯。也許是因為英國人不喜歡把客人約到家裏。瓦拉斯要金嶽霖在他的俱樂部找他。之前,金嶽霖在美國求學時,聽過瓦拉斯的演講。瓦拉斯喜歡談心理與政治。那時候,金嶽霖還沒有愛上哲學,對政治還比較有興趣。與瓦拉斯算是誌趣相投。瓦拉斯比較愛讀書,據說,他每年暑假都要把柏拉圖的《***和國》讀壹遍。
與瓦拉斯壹樣,金嶽霖也是愛讀書的。民國時期的大師,有壹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幾乎人人愛讀書。我壹直覺得,讀書是壹件十分美好的事情。讀書的人都有壹種使人安靜的力量。那些在車站、圖書館、大學的林蔭路上讀書的人總是自成壹道風景。我壹直認為壹個人的氣質風範與他所接受的文化教育是分不開的。顯然,壹個讀書多的人,本身所具有的儒雅氣質也是讀書少的人很難比擬的。金嶽霖壹向是儒雅而溫和的翩翩公子。我想,這與他讀了很多的書是分不開的。
除了瓦拉斯外,金嶽霖還拜訪了巴克老師。巴克老師原來是牛津大學的老師。金嶽霖到了英國後,巴克正好在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當院長。金嶽霖對這位老師是十分推崇的。他曾經這樣評價過這位巴克老師:他是如同柏拉圖、亞裏士多德英美歐洲聞名的專家學者。要他做院長,可惜。雖然,金嶽霖在英國期間,並沒有與這位巴克老師時常來往,但依舊感情深厚。
我們都知道,金嶽霖是壹個十分長情的人,在美國時,與故德老太太壹家感情深厚,即使離開後也壹直關註,直到故德老太太去世,直到她的女兒生兒育女。在英國,金嶽霖對這位學識淵博的巴克老師也同樣長情。即使後來離開英國多年,依舊時常惦記。
壹九五八年,金嶽霖再次回到英國。他說過,他有機會就會拜訪老師。中國是壹個尊師重道的國家,對老師的尊崇達到了壹個“壹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高度。但是,真正做到的人很少。顯然,金嶽霖輕易地做到了。再次到英國後,他很快去拜訪了巴克老師。這時候的巴克已經八十多歲了。他無兒無女,壹個人住在壹間小房子裏,整日裏沒人理他,顯得十分孤獨。他見到自己昔日的學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他肯定沒有想到在自己如此孤單無助的時候,自己教過的這個中國學生竟然來看自己。
孤獨,其實是最折磨人的壹種感覺。尤其是對老人而言。壹個人,壹間房,沒有歡聲笑語,只有令人冰冷的安靜。就好像已經完全被這個世界所遺棄,沒人記得、沒人想起、沒人記掛。巴克老師壹定忍受了太長時間這種孤獨的折磨。而金嶽霖的到來,於他而言,無疑是照進小黑屋的壹道燦爛陽光。因為,他突然發現他還沒有被這個世界完全遺棄,還有那麽壹個人記得自己、掛念自己。不得不說,巴克老師是幸運的,在自己垂垂老矣之時,還有那麽壹個學生於千裏之外歸來看望自己。
這世界上,有壹些人不免人情淡薄。於自己有利時,千般討好,與自己無利時,棄之如敝履。但是也有些人如金嶽霖這般,君子之交,義重情深。金嶽霖這壹生,無論對朋友還是對老師,從來沒有太多愛的表達,卻真正做到了情真意切。因為情真意切,所以從來無關利益大小,只憑壹顆真心。其實,壹顆真心才是最難能可貴的。曾聽過這樣壹句話:千般算計,也抵不過壹顆真心。也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壹顆真心,當金嶽霖垂垂老矣之後,雖然膝下並無壹兒半女,卻依舊能被溫柔對待。何其幸哉。
在英國求學期間,金嶽霖除了拜訪自己的老師外,還集中時間讀了自己喜歡讀的書。休謨的書就是他在這期間讀的。在英國,大衛·休謨是頭號的懷疑論者。他被視為是蘇格蘭啟蒙運動以及西方哲學歷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壹。而金嶽霖也正是因為讀了他的書,才從此進入了哲學。就像金嶽霖自己說的那樣:到英國後,我讀了休謨的書,從此進入了哲學。
大衛·休謨對金嶽霖的影響是深遠的。歸國後,金嶽霖寫過很多關於哲學的文章,都是關於休謨的。要知道,休謨對哲學界的影響是十分大的。康德就說過這樣的話:休謨使他從教條主義的酣睡中驚醒過來。對金嶽霖來說,正是因為休謨,使他完全從政治學裏脫離出來,轉而對哲學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除了讀了休謨的書,金嶽霖還閱讀了羅素的《數學原理》。他從這本書中的分析方法中大獲啟迪。受休謨和羅素的影響,金嶽霖對哲學和邏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金嶽霖在英國的求學嚴格來說,可以分為兩個部分。前期在倫敦大學求學,後期到德國、法國、意大利等國遊歷。這也是他經濟生活比較拮據的壹個原因。
可是金嶽霖又是壹個率性天真的人,他的生活雖然拮據,卻還是經常的長途跋涉的到處遊歷。由於,他沒有正式的工作,又沒有來自家裏的經濟援助,所以他常常陷入經濟困境。為了解決自己的困境,他還向自己的朋友借過錢。這個人就是徐誌摩。有壹次,他向徐誌摩寫信借錢,說:如若不給,就要跳河了!頑皮至極。其實,金嶽霖雖然極具紳士風度,性格溫和儒雅,但卻又有孩童般的天真爛漫。這樣矛盾的性格,使他雖然嚴謹卻又不失可愛,雖然可愛卻又不顯得十分空洞。
當時的徐誌摩正處在失去林徽因的痛苦中,收到這封信,簡直哭笑不得。於是,他在回信中說了這樣的話:不僅妳在法國要跳河,我在中國都要跳海了!我們彼此都要互相祝賀,因為妳沒跳河,我也沒跳海,我們都還活著。我想,金嶽霖當時壹定沒有想到讓自己的好朋友徐誌摩甘願放棄婚姻而放手壹搏的女子,不僅是徐誌摩的劫,亦是自己的劫。遇到林徽因,他們都在劫難逃。
壹九壹四年到壹九二五年,十壹年。在這十壹年裏,金嶽霖從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到英國的倫敦大學再到去德國、法國、意大利等國遊歷。而他所致力研究的方向也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從最初的商學到政治學再到哲學。不得不說,他的求學生涯可謂壹波三折。但所幸最終他還是落入他感興趣的哲學領域,並把哲學當做了自己的畢生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