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東頭,沿著小江路壹直走,走到車不能通行的小岔口,下車,再繼續步行大約十二三分鐘就能看到壹家小書店,叫“久靈”。
興許是店主打定了主意不想好好做生意,起了個這麽古裏八怪的名字,壹般人看了要麽覺得像是棺材店,要麽覺得像是占蔔靈異之類的,估計極少有人能夠想到這是壹家書店。唯有灰蒙蒙的招牌跟這個城市相稱極了,招牌的右下方,紅色大字,標著“24小時營業”。
營業24小時的書店?而且是現在的書店,不是什麽便利店,咖啡店,旅店,客店之類,就只是個書店?單是這個招牌就讓人浮想聯翩。這個店主人八成是瞎了眼睛或是昏了腦袋,要不然怎麽還讓壹個小小的不景氣的書店營業24小時。這在當下的物質社會,真的是讓所有具有物質思維的正常人覺得不可思議。
互聯網書店讓這個小城21世紀初原本有蓬勃之勢的書店們,幾乎全都關了門,這家小店卻迎著互聯網風口盛開,而且還苦撐了980天,並且人氣味兒越來越濃,毫無頹廢關門之勢。
推開略有銹跡的鐵閘門,壹股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堂中間擺著壹張水曲柳的大長桌子並六把大方椅子。桌子椅子都有點疤疤點點的,感覺這好像是出自某個學徒木匠之手。桌子上整齊放著筆墨硯方,外加壹張半攤開的宣紙,宣紙上畫好的牡丹仿佛要拼命地長出來點綴這個頹敗的房間。會水墨,畫牡丹,看來店主人不簡單。他是誰啊?李小白心裏愈加疑惑。再往裏頭走,就是成堆成堆的書,有文學的,有工具書,有建材的,有會計的,唯獨沒有中高考復習真題沖刺之類的,滿滿地堆了壹地壹書架。
再往裏就是整整齊齊方方正正地擺了壹個簡易床,三張小圓桌,七七八八許多個馬紮子放在墻邊。這店主人是怎麽個來頭啊!不禁讓人更加的疑惑了。
“小白……”壹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仿佛從古墓裏穿越而來,悠長地叫了這麽壹聲。
李小白聽到聲音,猛然壹回頭,她想了半天,端詳了半天,也揣摩不出這是她哪門子的熟人抑或親戚,只是驚愕地合不上嘴巴,像個呆呆的傻鴨子壹般。
“妳等著,我洗把臉就來”,男子仿佛明白了李小白的困惑。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男子換了壹件整潔的白T恤出來,臉上胡子還是沒來得及刮,但是小白已經大約認出摸樣來了。
“胡大成?是胡大成沒錯吧!妳怎麽唐唐哈工大數學系大才子,怎麽改行當起書店掌櫃來了”。太驚訝了,李小白十個腦子也不會相當,當年才思敏捷英俊倜儻的胡大班長,怎麽現在落到這麽個落魄境地?
“我先跟妳說好啊,我可不是越混越差,才回來幹這麽個營生的啊!當年我在耶魯差點拿到終身教授職位呢!但是沒有辦法,我癡迷數論,自認為能拿出個獲諾貝爾獎的成果出來,無奈這個社會只註重光鮮的表面,沒有人願意容納我這個固執己見的書呆子啊!”男子意味深長地說。
李小白嘖嘖稱嘆,還是覺得他這麽個人,埋沒在這麽個地方,幹了這麽個活兒,真是可惜了。
“人人都知道有了車,要給車建壹個地方,或車位,或車庫,或停車場;人人也知道,拼死了也要給自己給家人壹個容身之地,或大或小,或簡或奢;但是又有幾個現代人知道我們也該為我們的靈魂建壹個安身之地啊!所以我這個店起名‘久靈’,意思是久久地安放我們的靈魂。當然這並不是聖經裏邊說的死後安息了,指的是在這喧囂的人世間找個靜辟的地方安養我們的靈魂。”胡大成開始侃侃而談,照這樣子進行下去,估計他能說上個幾天幾夜不罷休。
“那24小時營業怎麽回事啊?”李小白問道。
“我給妳看我的女兒”,說著便拉著李小白往裏屋裏走。李小白這才發現,裏屋裏孩子的玩具,衣物堆了壹床,還挺溫馨的。旁邊堆了密密麻麻的手稿,看來大成還壹直沒有放下自己的研究。
“妳結婚了?”
“沒有,哈哈,孩子是壹個雨夜裏我撿的。真的,我撿的,孩子的媽媽留了壹張條給我,她說我開書店就是個文化人,希望孩子被壹個正兒八經的文化人給帶大,長大後自己也做壹個文化人。”
李小白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溢滿笑意的小女孩分明就貼在胡大成的床頭。
“這真是奇跡壹樣!”李小白贊嘆道。
“就是奇跡壹樣,這980多個日日夜夜,因為我這永遠不打烊的書店,我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吃不上飯的流浪漢,有跟老婆打架回不了家的醉漢,有跟家人吵架逃出來的小屁孩,還有著急往上拼前程的大學生,就因為我這暗夜裏微弱的燈光,把他們吸引了過來,給了他們壹點點溫暖,以至於他們的冬天不會那麽蕭瑟,我感覺心裏充實多了。我很知足。樂樂是上帝給我最好的禮物,我只是給大家提供了壹盞燈,上帝卻給了我壹個最可愛的女兒。”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善有善報啊!有時候它不是壹個微笑,不是壹碗熱粥,就是壹盞不打烊的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