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之變,朱祁鎮被瓦剌人活捉。瓦剌人多次派人要求送回朱祁鎮,但是明朝廷並不知道也先的具體想法,於是想派個人打探壹下虛實,就是找不到合適的人。
左都禦史楊善毛遂自薦,請求前往瓦剌。
也先先秘密派遣壹個狡黠的田某人來接待楊善,其實就是為了摸楊善的底。
田某見到楊善以後,說:“我也是大明朝子民,被抓在這裏。當時在土木堡,明軍怎麽還沒打就潰敗了呢?”
楊善說:“和平的好日子過的太久了,士兵們都懈怠了。狂階這些士兵並不是野戰軍而是皇帝的儀仗隊,也沒有接到戰鬥的命令,被妳們壹個悶棍打暈了,就潰敗了。不過即使妳們僥幸勝利,但也未必是什麽好事。現在我們新皇繼位,聰明英武從善如流,有人獻計說:‘瓦剌人之所以敢入侵我朝就是因為他們的馬匹翻山越嶺的,能夠跨越關隘。現在如果守將準備鐵頂橛子,在上面安裝上尖頭錐子。只要在瓦剌人的必經之路裝備上這玩意,馬匹壹定會受傷的。’還有人獻策說:‘現在的銅銃只發射壹個石炮,所以殺傷面積非常小。如果把石炮換成壹鬥雞蛋大小的石子,壹炮打下去,殺傷面積巨大,非死即傷。’還有人獻策說:‘廣西四川有壹種專門用來射殺老虎的弩弓,上面塗滿了毒藥。只要擦破點皮人就會立刻死亡。’這種藥材已經裝備上了,而且還選拔了三十萬弓箭兵進行實戰演習,射殺了不少被判刑的罪人。還有人獻策說:‘現在的火槍,雖然列了三四陣,但是敵人的騎兵就會趁著更換彈藥的時候來襲。如果制造兩頭火銃,裝上塗抹毒藥的鐵彈,列在第四陣。等到敵人騎兵來到的時候,就直接打他們壹個對穿。’這個還做過實驗,三百步之外都能打個對穿。這些獻計獻策的人都已經被升官重用了,所有有計謀的人都爭相獻策。而且士兵們現在也接受了非常好的訓練。可惜這些都沒什麽用處了。”
田某問:“怎麽就沒用了呢?”
楊善回答說:“如果我們講和的話,怎麽還能用這些方法對妳們呢?”
田某聽說以後,立刻將這些情況報告給也先。
第二天,楊善來到也先的營地拜見也先。
也先問道:“妳是個什麽官啊?”
楊善回答道:“我是個都禦史。”
也先繼續說:“我們兩家現在和好了這麽多年,現在妳們扣留我的使者,又降了馬匹的價格,還把緞匹壹分為二。咱們就說我的使者現在被妳們軟禁起來了,這都是怎麽回事。”
“妳父親派遣的使者進貢馬匹的時候,不過三十來口子人。討的封賞我們也多少會給壹些,畢竟壹向交好,不用計較那麽多。現在妳派來的人,最多三千人。面見皇帝以後每人就得賞賜壹套織金衣服,就算是十來歲的小朋友也是壹視同仁進行賞賜,還舉行盛大的歡迎酒席。這都是為啥?還不是重視妳,讓妳臉上有光麽?等到該妳的使團該回去的時候,再次舉行盛大的歡送宴,派人護送,哪裏有被軟禁?是不是使團中的奴仆,來到中國幹了許多不法的事,懼怕使臣知道,就從小路逃跑了,可能遇到野獸也可能換了工作,我們留著他們又有什麽用。不過馬價減半這個事確實是有的,不過也是有原因的。上壹次您的壹封家書是要王喜送給某人的,當時王喜不在由吳良代收,打包送到朝廷來了。某人怕朝廷怪罪下來,於是結交權臣,說:‘這匹馬並不是也先送來的,不能按以前的價格。’所以將馬價減半。等到某人回到妳這裏後,卻說是吳良的詭計,唆使妳殺了吳良,不想妳還真信了他的鬼。”
也先說:“者。”瓦剌話,“者”就是“然”的意思。
楊善繼續解釋買鍋的事:“這鍋是廣東造的,到京師何止萬裏。這壹口鍋才賣兩匹絹,但是妳的使者就只出壹匹絹,所以發生了爭執。賣國的不能做賠本的生意,只好關閉店門補做生意了。皇帝怎麽會知道這些事呢?就像我們向妳們買馬,價格給的低了妳們鐵定也不會賣啊。這還需要誰指使麽?”
也先說道:“妳說的是啊。”
楊善再解釋緞匹壹分為二的事:“這是回回人(使團奴仆)幹的。他們將壹匹緞剪成兩匹。妳們如果不信就去搜他們的行李,壹整匹的緞都在他們手裏。”
也先被忽悠瘸了,說:“妳說的太對了。妳說的這些都是事實真相。咱們把這頁掀過去吧,都是些宵小之輩破壞我們之間的關系。”
楊善看見也先態度緩和了,於是就說:“您現在是北方的首領,掌握著兵馬大權。現在卻聽信了小人的讒言,忘記了大明皇帝待您不薄,來攻殺大明的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卻這麽嗜殺。被您們抓來的俘虜逃離被抓住的往往會被開膛皮肚,這些喊冤叫屈的聲音都傳到天上去了。”
也先說:“這些事都不是我幹的,都是下面的人胡作非為。”
楊善說:“現在我們兩家已經沒有嫌隙,和好如初了。您現在要盡早的安排撤兵事宜,免得會出現什麽不好的事情。”
也先笑著回答:“好好好。就是想問妳,朱祁鎮回去還能做皇帝麽?”
“皇帝的人選已經確定了,不會更換的。”
“當初堯舜都是怎麽更換的?”
“當年堯禪讓給舜,現在哥哥把皇帝位讓給弟弟,都是壹回事。”
瓦剌的屏障昂克問道:“妳來接妳們的皇帝,帶了什麽好東西來的?”
楊善回到:“我要是帶了財物來,後人要說妳們愛錢了。像我這樣空手將皇帝帶走,才能說妳們有仁義順天道,是天下少有的好男子。我回去修史書的時候壹定把這個事寫上,讓萬世後人都稱贊妳們的作為。”
也先笑著說:“好好好,請妳壹定為我好好地寫。”
第二天,楊善見到朱祁鎮。
第三天,也先舉行歡送宴,為朱祁鎮送行。
[述評譯文]
本來派楊善出使瓦剌,只是探問也先意圖,沒有奉迎英宗回國的計劃。然而也先被楊善壹番話說得心裏既明白又高興,立即派人隨楊善護送英宗回國,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
晉朝的懷、湣二帝被俘,料想敵人不會輕易妥協,所以根本不敢開口。至於宋朝徽、欽二帝卻是屢次要求送回被拒。
趙國的廝養卒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基於三個方面的原因。第壹是張耳陳餘都打算稱王。第二是已經派出十幾個使者了。第三是當對方還沒能下定主意的時候,把利害講明白。
瓦剌人想著以前兩晉兩宋的歷史,還以為自己俘虜朱祁鎮以後可以為所欲為。他們不知道明朝廷最的大臣,壹是怕瓦剌人欺辱,而是怕得罪皇帝,都不願意出使瓦剌。
楊善不畏艱難險阻,不費壹厘壹毫壹兵壹卒,就將朱祁鎮迎回國,這哪是廝養卒能夠比擬的?
再說,土木堡只是明朝廷壹時大意,又不是兩晉兩宋那麽弱雞。
也先也好名聲,又不是他們對手那麽殘暴。
也先雖然強勢但是還沒到那個不能講的程度,所以楊善可以用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也先。
如果在兩晉兩宋,就算是壹百個楊善也發揮不出什麽用處啊。
然而,當時的明朝廷那麽多達官貴人,卻只有壹個都禦史願意毛遂自薦。他們就算沒有楊善這樣的口才,難道也沒有楊善這樣的良心麽?
原文
土木之變,上皇在虜歲余,虜屢責奉迎,未知誠偽。欲遣使探問,而難其人,左都禦史楊善慨然請往。[邊批:尊官難得如此,其胸中已有主張矣。]
虜將也先密遣壹人黠慧者田氏來迎,且探其意。相見,雲:“我亦中國人,被虜於此。”因問:“向日土木之圍,南兵何故不戰而潰?”
善曰:“太平日久,將卒相安,況此行只是扈從隨駕,初無號令對敵,被爾家陡然沖突,如何不走?雖然,爾家幸而得勝,未見為福。今皇帝即位,聰明英武,納諫如流,有人獻策雲:‘虜人敢入中國者,只憑好馬扒山過嶺,越關而來。若今壹帶守邊者,俱做鐵頂橛子,上留壹空,安尖頭錐子,但系人馬所過山嶺,遍下錐橛,來者無不中傷。’即從其計。又壹人獻策雲:‘今大銅銃,止用壹個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裝雞子大石頭壹鬥打去,迸開數丈闊,人馬觸之即死。’亦從其計。又壹人獻策雲:‘廣西、四川等處射虎弩弓,毒藥最快,若傅箭頭,壹著皮肉,人馬立斃。’又從其計,已取藥來。天下選三十萬有力能射者演習,曾將罪人試驗。又壹人獻策雲:‘如今放火槍者,雖有三四層,他見放了又裝藥,便放馬來沖踩,若做大樣兩頭銃,裝鐵彈子數個,擦上毒藥,排於四層,候馬來齊發,俱打穿肚。’曾試驗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獻計者皆升官加賞,天下有智謀者聞之,莫不皆來,所操練軍馬又精銳,可惜無用矣!”[邊批:收得妙。]
虜人曰:“如何無用?”
善曰:“若兩家講和了,何用?”虜人聞言,潛往報知。
次日,善至營,見也先,問:“汝是何官?”
曰:“都禦史。”
曰:“兩家和好許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減了我馬價,與的段匹,壹匹剪為兩匹,將我使臣閉在館中,不放出,這等計較如何?”
善曰:“比先汝父差使臣進馬,不過三十余人,所討物件,十與二三,也無計較,壹向和好。汝今差來使臣,多至三千余人,壹見皇帝,每人便賞織金衣服壹套,雖十數歲孩兒,也壹般賞賜,殿上筵宴。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臨回時,又加賞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帶來的小廝,到中國為奸為盜,懼怕使臣知道,[邊批:都是揄揚其美。]從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別處,中國留他何用?若減了馬價壹節,亦有故。先次官人家書壹封,著使臣王喜送與中國某人。會喜不在,誤著吳良收了,進與朝廷,後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結權臣,因說‘這番進馬,不系正經頭目,如何壹般賞他。’以此減了馬價,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說是吳良詭計減了,意欲官人殺害吳良,不想果中其計。”
也先曰:“者!”胡語“者”,然詞也。
又說買鍋壹節:“此鍋出在廣東,到京師萬余裏,壹鍋賣絹二匹,使臣去買,只與壹匹,以此爭鬥,賣鍋者閉門不賣,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問使臣買馬,價少便不肯賣,豈是官人分付他來?”
也先笑曰:“者。”
又說剪開段匹:“是回回人所為,[邊批:跟隨使人者。]他將壹匹剪將兩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
也先又曰:“者!者!都禦史說的皆實,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說壞。”
善因見其意已和,乃曰:“官人為北方大將帥,掌領軍馬,卻聽小人言語,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來殺擄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殺,有想父母妻子脫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膽,高聲叫苦,上天豈不聞知。”
答曰:“我不曾著他殺,是下人自殺。”
善曰:“今日兩家和好如初,可早出號令,收回軍馬,免得上天發怒降災。”
也先笑曰:“者!者!”
問:“皇帝回去,還做否。”
善曰:“天位已定,誰再更換?”
也先曰:“堯、舜當初如何來?”
善曰:“堯讓位於舜,今日兄讓位於弟,正與壹般。”
有平章昂克問:“汝來取皇帝,將何財物來。”
善曰:“若將財物來,後人說官人愛錢了,若空手迎去,見得官人有仁義,能順天道,自古無此好男子。我監修史書,備細寫上,著萬代人稱贊。”
也先笑曰:“者!者!都禦史寫的好者!”
次日,見上皇。又次日,也先遂設宴,與上皇送行。
[述評]
楊善之遣,止是探問消息。初未有奉迎之計,被善壹席好語,說得也先又明白,又歡喜,即時遣人隨善護送上皇來歸,奇哉!
晉之懷、湣,度其必不得而不敢求者也;宋之徽、欽,求之而不得者也。
庶幾趙之廝養卒乎,然機有可乘者三:耳、餘輩皆欲歸王,壹也;繼使者十輩之後,二也;分爭之際,易以利害動,三也。
虜狃於晉、宋之故事,方以奇貨可居。而中朝諸臣,壹則恐受虜之欺,二則恐拂嗣立者之意,相顧推諉而莫敢任。
善義激於心,慨然請往,不費尺帛半鏹,單辭完璧,此又豈廝養卒敢望哉?
土木是壹時誤陷,與晉、宋之削弱不同;而也先好名,又非胡劉、女直殘暴無忌之比。其強勢亦遠不逮,所以楊善之言易入。
使在晉、宋往時,雖百楊善無所置喙矣。然爾時印累累,綬若若,而慨然請往,獨壹都禦史也!即無善之口舌,獨無善之心肝乎?
補
上皇 ,即明英宗朱祁鎮,明朝第六位皇帝。是壹個又壞又蠢的皇帝,不是個好人。
楊善 ,明朝大臣,主要業績就是迎朱祁鎮回朝。他是不是好心不知道,但是確確實實幹了壹件壞事。
也先 ,瓦剌領袖。瓦剌在他的領導下達到了最盛,在土木堡將明朝精銳壹網打盡。
感
迎朱祁鎮回國這個事,確實是有壹定難度的,楊善也確實是有壹定的功勞。
但是大家不要忘記,也先是個什麽樣的人。
也先是瓦剌最傑出的領袖,在他的領導下瓦剌非常的強盛。也先是壹個優秀的政治家。
在我看來,單憑楊善這壹套說辭,還不足以讓也先放朱祁鎮回國。或者說,也先放朱祁鎮回國有自己的考量,面對楊善,不過是就坡下驢而已。
當然,楊善的心是好的,可惜他把朱祁鎮迎回來確實是做了壹件壞事。
如果朱祁鎮死在瓦剌,多好。
朱祁鎮真的對不起老天爺給他的這個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