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辛亥革命前後的壹段經歷
戴鳳翔
辛亥前後,我曾在江蘇與聞萍瀏醴起義和安慶起義,在湖南參加長沙光復之役,繼又在湖北督戰,參加保衛漢陽的戰役,往事歷歷在目,憶之倍覺親切,茲記述如後。
萍瀏醴和安慶起義
1906年初,我從江南騎兵學校畢業後,分配到新軍第九鎮任職,充馬標隊官(相當於連長),駐防南京儀鳳門內淮軍公所。其時,以“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為政治目標的資產階段革命黨人的勢力發展很快,並深入到清王朝統治所賴以維持的支柱——新軍之中,新軍第九鎮步兵、馬隊、工兵、輜重、炮隊均為革命黨人所掌握,該鎮三十三標統帶趙聲(鎮江人,號伯先)即是中國同盟會會員。趙聲對我的影響很大。每逢星期天,趙聲即邀我及同學袁奉明、譚禮秩等***十余人,經常在清涼山,莫愁湖等地以野炊、劃船名義舉行秘密會談,縱談天下形勢,會商革命大計,認為只有選擇壹地首先發難,然後各地繼起響應,才能將革命推向全國,走向勝利之地。
1906年冬,同盟會員劉道壹聯絡會黨首領龔春臺、姜守旦發動萍(鄉)、瀏(陽)、醴(陵)起義,南京新軍步兵壹營,馬隊、工兵、輜重、炮兵各壹隊,被清政府派去前往鎮壓。各部負責人柏文蔚、戴鳳翔、袁奉明、孔昭光、範嗣澤均系趙聲所聯絡的革命同誌。臨出發前,趙聲把我們召集到清涼山寺廟內作出了秘密交待和布置,他說此次同盟會在萍鄉、瀏陽、醴陵起義,安源礦工有六千多人參加,革命黨領導人是龔春臺、姜守旦,妳們遇到他們兩個,握手時用第四指勾緊,以示與他合作***抗清軍。我們計劃先攻下南昌作為根據地,再候各省響應。過萬載、宜春、瑞州等地時,如果沒有遇到抵抗,不可妄殺壹人,聽完吩咐後,我們即率隊從南京出發,乘船到九江上岸後,走了四天路才到達南昌。在南昌駐了兩天後又出發到袁州(宜春),這兩地都有同盟會的人來和我們接洽。途經萬載到萍鄉時,萍瀏醴起義已失敗,龔春臺、姜守旦等人不知去向,我們的起事計劃無法實現,深為惋惜。第二年正月,我們只好率隊回寧。
1907年夏。光復會會員徐錫麟決定在安慶刺殺清政府安徽巡撫恩銘後發動起義,時我的同學薛哲充任安慶步兵營長,熊成基充步兵隊官,他們已與徐錫麟相約壹起發動安慶起義。薛哲派專人送信來與我聯絡,要我在他們刺殺恩銘成功後,在南京負責發動軍隊響應,說是馬標三營的連排長都是我騎兵學校的同學,不應有什麽問題。還要我約同譚禮秩、袁奉明分別負責三十三標和工兵營的起義發動工作。我當即回信表示壹定按照所說辦理。來人走後,我們壹邊做著響應起義的準備工作,壹邊等著安慶起義成功消息的到來,結果卻是徐錫麟死難的噩耗。當時,徐錫麟對著恩銘連開七槍將其刺殺後,即率巡警學堂學生攻占了軍械所,陳伯平扼守前門,馬宗漢在後門堵截,急望薛哲、熊成基率新軍前來應援。誰知城門已經關閉,送信人出不了城,而巡防營已將軍械所包圍,終以寡不敵眾起義失敗。徐錫麟、陳柏平、馬宗漢、薛哲壯烈犧牲,熊成基逃到哈爾濱亦被捉住殺害。噩耗傳來,令人痛心疾首。起義失敗,革命同誌犧牲,真是可惜。同時也擔心當日的信件被發覺而遭受生命之虞,於是譚禮秩、袁奉明和我便同時請假壹月回湖南奔母喪。壹個月後,看看無事,才回去任職。
萍瀏醴起義和安慶起義雖然失敗了,但他們和資產階段革命派領導其他武裝起義壹樣,都不同程序地打擊了清朝的腐敗統治,清王朝不久便壽終正寢了。
長沙光復之役
1911年10月10日,四川的保路運動達到高潮的時候,湖北的文學社和***進會在武昌發動起義成功,其時我正在蘇州馬隊任營長。消息傳來,令人興奮不已,革命黨人多次起義都流產了,這勝利來得多麽不容易。激動興奮之余,思謀湖南若能起義響應,則湖北方面便可解除後顧之憂,對全國的影響亦將是極為重大,乃以奔母喪為名(實為圖謀湖南起義)請假星夜兼程回湘。
其時,湖南革命形勢甚好,同盟會員焦達峰、陳作新等在會黨和新軍中的活動卓有成效,並與湖北黨人商議好壹方發難,另壹方響應,所以武昌起義的消息傳到湖南後,焦、陳等革命同誌即加緊了進行起義的工作的準備。我於農歷八月二十五日抵達長沙,當晚寓大吉祥旅館,第二天早上即往會在四十九標任職的同學同事,見到了林益簡、朱昭、馬驤、潘夫雄等人。他們見到我很高興地說:“妳來得正好,明天星期日我們在天心閣有壹個秘密會議,妳也來參加。”
次日開會,參加者有四五十人,都是新軍連排長,營長沒有到壹個(營長都是日本士官學生,他們此時有做官的想法)。馬驤在會上發言說,撫臺(指余誠格)下令要我們開常德,這招很辣。壹開常德,則大事去矣,我們應趁早動手。林益簡接著說,黎元洪已通電各省響應,尤其希望湖南盡快舉義旗。說清廷已派馮國璋率壹師建制的部隊攻漢陽甚急,要湖南即日響應增援。林也認為應早動手,這是千載壹時的機會,如不抓住,稍縱即逝。會上也有人認為武昌獨立已壹星期還未見其他的省份響應,馮國璋正在攻打武昌,形勢尚未明朗,主張再等等,俟有壹兩省響應,再行繼起,以圖萬全,對此,我不以為然。我說湖南應首先響應,黎元洪擔心湖南襲其後方,顧慮必多,不能專心前方作戰,若是湖南響應,革命的聲威益壯,我看不要十天,壹定會有不少的省份繼起響應,如此則大局可望穩定,我主張湖南盡早獨立。舉手表態時,反對者只有三四個人。我又說反正時,我建議四十九標派兵城廂內外,十字路口,遇有巡防營隊伍即不準其通過,反抗就開槍鎮壓,五十標圍攻撫署,不準有傷百姓及撫署僚屬的事情發生。這壹建議又得到全體到會者的贊同。
農歷九月初壹(10月22日)早晨八時左右,新軍分別由北門和小吳門進城向撫署衙門發起進攻,進展極為順利,巡撫余誠格在起義軍進轅門時,急急忙忙在衙門後面圍墻靠近四堆子處挖壹個洞溜走了,其它文武官員也都學著撫臺的樣子開了小差。只有那姓沈的長沙知縣不識時務,不降不走,自尋死路。巡防營統領黃忠浩在起義新軍沖進撫臺衙門後故示鎮靜,在花廳裏踞坐床上壹動不動,起義戰士向他走近,他的隨丁進行保護,雙方發生沖突,起義士兵驅逐了他的隨丁,將黃忠浩執住,黃厲聲怒斥,起義士兵更加惱怒,人叢中有人大喊:“殺滿奴!把他拖到瀏陽門(舊刑場)去。”但還只到小吳門,就被壹陣亂刀砍死。起義軍占領撫署後,即將撫署改為“中華民國湖南軍政府”(次日又改為“中華民國軍政府湖南都督府”,)宣布湖南革命政權的建立。這就是辛亥長沙光復之役。
焦陳二督被殺之內幕
湖南光復後,焦達峰、陳作新作了正副都督。都督府草創未定,壹盤散沙。每日兩都督室內擁擠不堪,謀事的、要錢的,雜亂無章,壹般人都嘖有煩言,授人以口實。當時湖南立憲派在社會上的聲望較革命派為高,因革命黨人的活動都是在壹種秘密狀態中進行的,不為外人所知。但是立憲派卻沒有攬到職權,心有不甘,於是暗中醞釀推翻焦、陳。譚延闿(諮議局議長),陳炳煥(副議長)、左學謙、粟戡時等都是當時立憲派的頭面人物。
10月28日(農歷九月初七),五十標營長梅馨、統帶余欽翼等發壹帖子給我,請我於29日午後5時到徐長興飯館吃飯。第二天到時同坐的有梅馨(營長)、余欽翼(統帶)、危道豐(營長)、李致良(營長)、陳維城(參謀)、蔣國經(營長)、向瑞琮(炮隊營長)等人,除我是陸大學生之外,其它人都是留學日本士官學校的學生。當時的風氣,留學生趾高氣揚,看內地學生不起,故除我以外,無壹內地學生在坐。席間,李致良說焦、陳亂用人,亂用錢,湖南會糟蹋在他們手裏,要想個辦法才好。梅馨脫口而出道:“殺了這王八蛋不就得了。”其原因則是焦系會黨,陳系排長是他們的部下,根本就瞧焦、陳不起。如果這做都督的是個士官學生或者是我這樣的陸大學生,他們不壹定會反對,焦陳就是資望不太夠。我當時嘖說,初壹反正,祛逐余撫,壹時沒有預計,倉猝中推兩個都督,這原是過渡的,也是個爛鬥笠,可以叫他走,不必殺他。梅馨桌上拍壹巴掌說:“妳真是婦人之仁,若叫他走反倒留個後患,以後枝節橫生!”李致良說“殺了倒爽快”。我知道我是沒有辦法挽回的了,也就不再說話。只是暗暗忖度,報信給焦陳,叫他們走算了。陳作新在羅漢莊教書時,我曾在他那裏讀過壹年書,我們有師生之誼。
次日早飯後,我到都督府,陳作新已外出。只見焦都督室內圍繞三四十人,喧鬧不堪,我只好欷歔而返。
10月31日(農歷九月初十日),梅馨指使部下,制造“和豐公司紙幣擠兌風潮”,副都督陳作新“單騎巡視”,結果走至北門鐵佛寺,便被梅馨伏兵亂刀砍死。接著,梅馨又指揮吳家銓所部軍隊沖進都督府將焦達峰殺了。隨後,譚延闿被推為都督,焦、陳之被殺,以我揣度,事前立憲派必與新軍各營長有所妥協,有所預定,乃假手於梅馨耳。聽說梅馨在上海得病臨死前有人問起焦陳被殺事,梅馨說“當時直為人作獵狗耳”,可能就是指此事而言。
漢陽保衛戰
湖南援鄂軍,先有焦陳派出的由王隆中、甘興典率領的二批援鄂軍抵漢,歸黃興指揮。甘興典在漢陽作戰失利後,擅自潛回湖南,被譚延闿派人將其拘拿正法。第三批援鄂湘軍是由劉玉堂統率,我為督戰官,***約兩千多人。當我們於11月23日到達時,漢陽戰事極為激烈,於是立即投入了戰鬥。我們的攻擊目標是美娘山,前面有壹個大塅,寬約兩裏,塅這邊壹些矮沓沓的山,作炮兵陣地太矮,雖有兩處陡峻高山,但炮兵不便出進,沒有良好的炮兵陣地,我深以為慮。25日,劉玉堂指揮民軍出磨子山,進擊扁擔山。劉玉堂極為英勇,我軍沖至山腰,劉即呼上刺刀肉搏,立殺十余人,奪取了三尊大炮,扁擔山被攻克。然後向美娘山進攻,雙方先是互相炮擊,頓時炮聲隆隆,繼而加上槍擊,子彈聲嘯嘯而過。劉蹲在矮山的壹個石碑後,我隱在水港墈下,但不幸劉中彈陣亡了,劉是山東人,行伍出身,性勇猛,血灑疆場,令人起敬。
戰友的犧牲更加激起我們對敵軍的仇恨。劉玉堂陣亡後,我即下令火力集中美娘山,陸續加上預備隊,雙方激戰,敵人開始還很猛,但漸漸槍聲稀少,想是敵人沒有預備隊的緣故。我在指揮軍隊時,身中兩槍,壹槍中腿縫旁,壹槍中左手,傷痕現在猶在。當時年輕氣盛,不當回事。鏖戰至下午三時許,對方忽寂然無聲,乃派壹營長過塅偵探。據報敵軍向蔡甸方向退卻,我下令跑步通過大塅,占領了美娘山。
我料想敵軍必來反攻,便召來四十九標標統,對他授以機宜。過幾天,敵軍果然來反攻,候其將近陣地,我下令山炮猛烈轟擊,步兵在戰壕內堵截,我軍壹部繞在敵軍後面斷其歸路,敵軍大潰,死屍遍地,向河南邊境退卻。我們又在原陣地駐了壹個星期,才撥隊回漢陽。壹個星期後,我便率隊回湘了。
(楊錫貴 整理)
選自湖南文史資料選輯第43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