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是那年仲夏壹個讓人昏昏欲睡的午後,壹節新外教的課剛結束,蘇小洛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這個低沈的男音就這樣從身後傳過來。
她揉揉眼睛側了身子轉頭看,視線裏面出現的,是朱軒那張因為在北方的籃球場樂此不疲常年勞作而曬得黝黑的臉,他不知什麽時候挪到她後面的座位上,此刻正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來。
“蘇小洛,聽說妳喜歡我?”他又重復了壹遍。
蘇小洛看著他欠扁的模樣,翻了個白眼:“妳聽說錯了。”然後就回過頭,不再理他。
四周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在笑,蘇小洛使勁捏了壹把同桌周葉的臉:“妳膽子肥了,也敢笑?”
周葉捂著臉搖搖頭:“妳忘了,剛剛妳不是和胖子說妳喜歡黑的嗎?”
蘇小洛這才想起,是有這麽壹回事。上課之前,壹堆人在壹起,討論新來的外教,胖子說,雖然是澳大利亞人,但怎麽就那麽黑。他壹臉的嫌棄,讓蘇小洛有些不滿。
於是蘇小洛義憤填膺地說:“黑怎麽了?老娘還就喜歡黑的!” 胖子楞了壹下,眉眼壹下子就彎成了月牙:“喜歡黑的早說啊!哥幾個壹定把最黑的留給妳!”
於是……蘇小洛回頭看看,不看不知道,壹看嚇壹跳,朱軒居然還坐在後面,手托著下巴,專註地看著她。
見她回頭,他樂了:“還說不是,口是心非的女人,幹嗎回頭看我?”
蘇小洛又翻了個白眼,二話不說回了頭。
窗外有知了在叫,她突然覺得這個下午似曾相識,恍若某個夜晚早已被遺忘的夢境,幹凈而恬淡,心底是壹片暖,慢慢散開來。
壹個月前,大二的第二學期,這個城市的溫度毀滅性地飆到了38度,蘇小洛就在那個時候失戀了。彼時她還忙著追美劇,《嗜血法醫》最終季出了壹半兒,她心急如焚地不停刷新播放器的頁面,然後就接到了壹個莫名其妙的電話。
“蘇小洛,妳放了陸昭吧,我懷了他的孩子,他的心已經不在妳那裏了。”
說完就掛了電話。
蘇小洛死機大約有十分鐘,然後才顫抖著手,撥通了男友陸昭的電話。
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和陸昭用咆哮體來交流,她壹向不是個懂得隱忍和矜持的姑娘,她不知道那邊的陸昭已經把手機放在壹邊,待到裏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才重新拿起來,聽見蘇小洛語無倫次的微弱控訴。
“姓陸的,妳渾蛋,妳就不能自己來說?讓女人出頭算什麽……”
“我不知道她會給妳打電話。”陸昭突然開口,然後嘆口氣,“我本來想和妳說的……”
蘇小洛啪地掛斷電話,她覺得自己這個歇斯底裏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可是如果不掛電話,她知道自己還會繼續難看下去,甚至越來越難看也有可能。
蘇小洛管這叫作失戀,盡管每天陸昭還準時出現在樓下等著她,她每次走過去看也不看,陸昭跟在後面,壹前壹後的時候,兩個人像是陌生人,但是表情著實微妙。
陸昭總是說:“小洛妳別鬧,我心裏除了妳沒別人。”
蘇小洛點點頭:“是啊,妳心裏連妳孩子都沒有?”
陸昭就不說話了,只是低著頭,好像在焦慮地思考對策,半晌憋出壹句:“那孩子不是妳想的那樣。”
蘇小洛就又咆哮起來,我蘇小洛再沒品也犯不著和壹個孕婦去搶男人! 陸昭越來越沈默,卻不依不饒、陰魂不散地準時出現。這讓蘇小洛想要忘記都很難。
怎麽會有這麽賤的男人呢?蘇小洛在窗口看樓下那抹身影,想起那另外壹個女人。真可笑,在蘇小洛的世界裏,她還以為他們都是孩子——需要父母的關懷才能茁壯成長的孩子,卻沒想到,孩子已經有孩子了。
陸昭運氣好,父親是L市出名的企業家,名叫陸遠成,有很多很多錢,他還拿出自己很多錢中的壹部分,來做慈善。
因此在L市,大家都說陸遠成是大善人。陸媽媽賢良淑德,壹直在國外打理陸氏的海外分公司,陸昭也是個爭氣的兒子,學習成績壹直名列前茅,二十出頭,那張棱角越發清晰的臉變得招蜂引蝶,姑娘們絞盡腦汁都想與之發生壹些交集。
蘇小洛運氣更好,她在這些姑娘中算不得最出色,卻憑著死纏爛打、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精神,硬是拿下了陸昭。又帥家世又好的陸昭,本來高高在上的陸昭,蘇小洛終於不用再仰著頭看到脖子發酸了,因為陸昭會彎下腰,配合著她的視線高度,寵溺地對她笑:“蘇小洛,我好看嗎?”
她使勁點點頭。
“那就多看看,我不收費,妳這算是賺到了。”
蘇小洛看著他,覺得自己真是勵誌的典範,原本,根本就不是壹個世界的人啊。 蘇小洛來自什麽世界呢?雖然老覺得自己是還需要父母關懷的小孩子,可是她很清楚,父母都不怎麽關心她。爸爸有爸爸的家庭,媽媽有媽媽的家庭,法律上有個詞叫作監護人,當初打官司的時候法院把這個名銜判給了爸爸,她看見爸爸壹臉的嫌惡。
後來她才知道,爺爺奶奶還有爸爸本來期待的就是壹個兒子,然而不討巧的蘇小洛呱呱墜地,蘇媽媽成天捏著自己肚皮上多出來的那不到半斤的肉,抱怨說生孩子毀了她的身材,以後再也不要了。
在蘇小洛十歲的時候,爸爸終於找到壹個可以給他壹個兒子的女人,而蘇媽媽則再也受不了因為生了個女孩就壹直看著臉色過活的日子,兩個人算是好聚好散,唯壹不和諧的因素就是蘇小洛。
如今,爸爸壹家三口,媽媽壹家三口,就是吉祥幸福的兩家,而蘇小洛總像是多余的存在,每次看見爸爸的時候,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有種對不起爸爸的感覺,因為拖累了他。
偶爾見到媽媽,也會低下頭去,因為自己是個女孩,也因為媽媽小腹上面多出來的那壹點肉,媽媽以前總嚷嚷著要減肥減掉那點肉,蘇小洛不知道她最終減掉了沒有。比起減肥來,更利索的是在那之前,她就把蘇小洛從她的生活中減掉了。
她常常想,大人的感情真不靠譜,說是愛過的人,怎麽會因為生出的孩子性別就不愛了呢?還有,怎麽能那麽快就愛上別的人呢?
當然,爸爸和媽媽,他們不但都愛上了別的人,也愛上了別的孩子。
大家都知道蘇小洛和陸昭壹定出問題了。要不然,不會就連打水都要壹前壹後,吃飯都要分兩張桌子。女生們都在議論。
“我早就覺得他倆長久不了!蘇小洛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身份,陸家怎麽看得上她?!”
“就是,陸昭那樣的條件,肯定還是要找更好的女孩兒吧,之前不是就說心理系的系花在追他嗎?”
不久,看熱鬧的女生們又生出些疑惑。
“不過陸昭好像每天都還在蘇小洛宿舍樓下等她呢!”
“妳們沒發現哪?每次都是蘇小洛走在前面,陸昭跟在她後面的……”
這劇情從言情變得撲朔迷離、匪夷所思,大多都是旁人在添油加醋,蘇小洛心中有數,有人議論都是因為陸昭,少了陸昭她就是那個丟到人群中沒有人找得出來的小沙礫,在集體的溫暖中淡忘了自己微薄的存在感。
所謂集體就是……33度算不上太熱,可是在33度的天氣裏,在戶外進行拔河比賽,就有點兒讓人糾結了,蘇小洛再次仰頭喝水的時候,發現礦泉水瓶子裏面已經沒水了。
她嘆了口氣,等壹下還有壹場,是跟心理系的比賽,真是煎熬。不過她也很清楚,自己絕對屬於渾水摸魚的那壹撥兒,自己手上那點兒力氣,她明白得很,也就能縛壹只雞,再多壹只都縛不了。
壹個冰涼的觸感突然挨上了臉頰,蘇小洛驚得大叫壹聲:“哎呀!”
她轉過頭,朱軒拿著壹罐可樂對她揚了揚:“妳不是沒水了嗎?”
她摸摸臉頰,伸手接過來:“多少錢?我等下給妳。”
“蘇小洛,妳這就不懂了,像哥這種身份和地位的人,已經不能在乎那點兒小錢了。”他說著,站在旁邊打開自己手中那罐可樂,仰頭喝。
蘇小洛看著男孩的喉結很有節律地壹滾壹滾,她把可樂貼在臉頰上降溫,突然說:“豬頭,全世界的人都像妳這樣,賣防曬霜的都該餓死了。”
“豬頭”不是什麽昵稱,而是朱軒的綽號,班裏的人都這麽叫。
“妳不懂,哥護膚自有技巧。”
“比如說?”
“嗯……”朱軒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說,“中午洗完臉不擦,自然風幹,補水養顏有沒有?”
蘇小洛從鼻子裏面哼哼出壹個充滿鄙視的音符:“豬頭,妳別以為自己洗完臉不擦,出門迎風跑妳就是追風的少年了,妳丫頂多算是壹被風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