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梁現在工作的機構叫北京新工人樂團。它的前身是北京新工人藝術團,改名不到壹年。雖然只有壹字之差,但所寄托的理想卻達到了壹個新的高度:每個人都應該做真正的音樂。新工人樂團是北京工人之家公益組織名下的分支之壹,其余是新工人工會、公益商店、打工子弟學校等公益組織。關於這個完全面向農民工的公益組織,有無數的話題和故事。呂亮的具體工作地點在北京平谷的張村,叫同心公社,距離朝陽區金盞鄉皮村社區工會總部近百公裏。
呂亮每天的工作就是選菜、洗菜、炒菜、做飯,為不定期來參加團建、培訓、夏令營活動的人提供後勤保障,或者去組織的“同心桃花源”除草、瘦果、采摘、收發快遞。在桃園裏,他把自己融化成萬千棵樹中的壹棵,幻想著自己也結了壹顆大紅桃,化作壹串串音符,飛向高遠的天空和遙遠的燕山。
直到活躍的人走了,桃園的工作休息了,他才拿出吉他練練嗓子。就時間占用而言,音樂只是很小的壹部分。呂梁沒有受過專業的音樂課訓練,甚至不認識五線譜,但只要手指壹觸琴弦,他心中的風雨、時光、生命、親情、悲喜就會化作音樂,流淌出來。
與大多數山東男人高大魁梧的形象不同,在泰安肥城出生生活了30年的呂梁,身材小巧勻稱,像個書生。歌手或音樂人往往給人壹種獨特的感覺,而呂梁卻極其平淡。走在街上,眼鏡,頭發略長,休閑服褲子,少言寡語,從所有人面前消失。他在老家有很多朋友和工友,從來沒有脫離過,但是他們不知道呂梁在北京做什麽工作。他們經常把北京的重量和亮度等同於他哥哥事業的重量和亮度。從朋友圈聽到他的歌,看到他在外面唱歌的視頻。我覺得他很了不起。
“我是壹個普通人,後勤是我的工作,音樂創作和唱歌是我的愛好,我喜歡這種東西。是很好的搭配,兩者融為壹體。”“音樂在生活中無處不在,音樂讓人升華,音樂能打動人心。”在電話的另壹端,他渾厚的聲音似乎很低。
二
1985年出生的呂亮,家裏三代都是煤礦工人。
抗美援朝時在冰天雪地裏凍傷的爺爺,復員後被分配到山東肥城煤礦做後勤工作,壹直幹到退休。我父親在采礦領域工作了30多年。退役的時候得了矽肺病,現在每天都是咳著壹口涼氣過日子。呂梁最怕聽父親咳嗽,像秋後垂死的蟬,聲嘶力竭,比自己咳嗽還厲害。
2000年,呂亮上了礦上的技校,這也是大多數礦工家庭孩子的選擇。從此他開始自學吉他,也沒有什麽理想,只是愛好。他特別喜歡搖滾和流行歌曲,也愛學唱。
2003年12月15日,呂亮開始下井,那天他記得很清楚。他們被老工人夾在中間,裝在大鍋裏下井。我不知道井有多深,但我感覺籠子在嗖嗖地往下沈,好像要沈入深淵。新人緊張無語,老工人有說有笑。剛開始能聽到北風吹在井架上尖銳的呼嘯聲,慢慢的,什麽都聽不到了。
這條路又深又曲折。經過幾十年的開采,許多地方已經變成了空場。雖然是自然回填,但在巨大的壓力下,不時有石塊落下,發出令人恐懼的擠壓聲。呂梁團隊的工作是掘進,是線路的第壹線。掘進煤巷也挖石巷。貓頭鉆孔力度不夠的時候,就會用風鉆。第壹班下來,要挖三個槽,也就是六米。貓頭鉆工作時是幹的,也就是不用水。這種鉆沒有用水的功能。鉆頭的形狀像兩只直立的貓耳朵。當機器轉動時,貓耳裏的合金鉆頭確實在煤或石頭上工作。麻花狀的鉆桿旋轉帶出石粉或煤粉,空氣中始終彌漫著粉塵。機器巨大的反作用力讓人站立不穩,不得不穩,因為扭力隨時會折斷鉆桿。為了進度和效率,全靠身體頂著機身往前推,增加推力。隧道掌子面壹排炮需要十幾二十個不同的孔。壹排洞被打下來,人像就散架了。呂梁壹直是主飛行員。
爆炸發生後,挖煤的或者挖渣的簡單支撐後,就是壹場刀光劍影的沖刺戰,工人按產量領工資。爆炸後的煤炭或石渣多達30噸,在巷道裏散開排放了四五米遠,上部幾乎抓住了天花板。工人們左弓右弓,手中巨大的煤鏟像風輪壹樣旋轉,煤炭或石渣像水壹樣紮進溜槽,被驅動的溜槽把它們運送到下壹個環節。呂梁和助手們遠遠地看著,還是抓緊時間修理手中的機器。
最可怕的是接下來的第二茬和第三茬槍的作品。因為爆破的破壞力巨大,不能支撐的太紮實,因為樹枝也是徒勞,壹拍下來就毀了,浪費的只是材料。操作機器時,石頭不時從頭頂落下,兩邊的墻壁也在不停地往下掉。大家都叫它幫派,有時候幫派還能埋人。後來用了大型掘進機,情況變好了,但工時壹點也不會減少。礦上實行38班制,即每班工作八小時,三班倒,所以工作時間不固定,有時白天,有時晚上,有時黑白相間。工作太累了,下班後想好好吃壹頓,然後睡著。下班後幾乎沒有精力去碰琴。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我是壹個地下工作者,壹個工作者。彈琴唱歌不是這種身份的人做的事。人們會認為妳不自量力,不知道妳是誰。
三
2008年1月1日,年關將至。肥城,據說是因西周時期分散的胖子而得名,黃澄澄的世界,沒有下過壹場預定的雪。路上的落葉和遠處田裏的幹草隨風飛上天空,陽光明亮而微弱。
呂亮在礦文工團排練節目。他是唯壹壹個被臨時帶出去參加節目的地下壹線工作者。這個時候,他已經是自己團隊的領袖了。這個節目是為春節期間的礦難慰問演出準備的。每年都會舉辦這樣的節目,算是壹線工作者枯燥生活的壹點潤滑劑。下午兩點,豎琴突然接到通知,井下出事了,遇難者已被送往醫院。
在井下工作五年多,這是呂亮第壹次遇到意外。他拿著電話,突然雙腿發軟。出事的是他的技校同學,2000年同日入校,2003年同日入井。他是壹個非常好的朋友。四大隊長趕到醫院時,傷者已無生命跡象。呂亮用酒精擦拭死者的屍體,屍體上血跡斑斑,已經認不出原來的樣子。死人身上還蓋著厚厚的煤灰,必須讓他們幹凈地上路。在這個世界,他們每天都沾染著汙垢,在另壹個世界,他們卻壹塵不染。這是壹直以來對待死去同事的規矩。
同班的壹名工人講述了事故的經過:當天,大件被運到井下,也就是采煤機上的壹大件設備,至少有三噸重,用汽車在軌道上運輸。有三個人,兩個在左邊,壹個在後面。過岔路口的時候沒有拉好路,失效的車輪出軌,車子突然翻車,重物壓在左邊的人身上,車身被砸。
死者父母趕到醫院,還沒進門就暈倒了。老人看到了這場戰鬥,知道兒子走了。白發人哭黑發人。雖然在書上和屏幕上經常看到,但呂梁突然壹陣感冒,在現實中還是第壹次。
日子如行雲流水,時而驚心動魄,時而寂靜無聲。
2014年,呂梁被借調到礦工協會,結束了十年的井下生活。這當然要歸功於他的吉他天賦。
2016年冬天,呂梁到了北京,開始了北漂的晚年生活。
2015年以來,煤價下跌,業內稱:煤礦開采寒冬已至。據說從國外進口的煤比國內生產的煤好得多,也便宜得多。環保越來越提上日程,火電廠被壓縮或關停。在工會,雖然安全很多,但是工資少了將近壹半。這時候工資往往三五個月不發。礦上有雙職工的夫婦不得不保住工作,另謀出路。呂梁開始拿起吉他四處走,壹場演出賺壹兩百元。
遇見張海超純屬偶然。2015年的壹天,開封有個活動,邀請呂梁唱壹首歌。現場活動的內容主要是張海超的演講。歌手的內容不多,唱功也是陪襯,為了讓現場更受歡迎。活動結束後,參與者去吃飯。張海超很欣賞呂梁的歌曲,並把孫恒的微信名片推給他。孫恒是北京皮村工人之家的創始人之壹和主任。他公益服務的內容之壹就是組織幾個誌同道合的人為農民工表演。
但他們的歌都充滿了力量,無論是為了工資而團結,天下打工是壹家,虎哥,都充滿了團結和感染力,還是為了友情和記憶而唱的《憶當年》和《牧羊雲人》,熱血沸騰,所以歌可以這樣寫,這樣唱。這是呂梁學歌以來聽到的最有力量,最接地氣的音樂。
2015年11月的壹天,呂梁和愛人提前四個小時開車來到暨南大學孫恒的壹場歌會現場。在呂梁的想象中,孫恒是個大人物。他在現場肯定人氣爆棚,得早點搶位置。那天漫天飄雪,濟南城白茫茫壹片,亮堂堂的。等了四個小時後,孫恒終於走進了競技場,顯然是風塵仆仆地來了。他中等身材,偏瘦,短發,便裝,好像剛從工地上下班。孫恒唱了五首歌,講述了個人經歷和工人組織的故事。那是他們第壹次見面,晚上壹起喝了酒,聊到半夜兩點。第二天,當孫恒離開時,他給呂梁發了壹條微信:兄弟,歡迎妳來北京!
四
三年過去了,呂梁還是不由自主地把記憶切回到2016年1月的那個早晨。
北京的冬天特別冷,冷到妳呼出的每壹口氣都會變成白霧飄在妳的面前。鼻孔裏好像有冰塊,呼吸的時候心慌。下了火車,坐了地鐵,呂亮終於到了朝陽區金盞鄉皮村街。眼前的壹切讓他懷疑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低矮無序的房屋,隨風飄蕩的樹葉和塑料袋,行色匆匆的人們,天空每兩分鐘就有壹架飛機飛過,巨大的轟鳴聲淹沒了城市裏的人們。這不是北京最大的城市,明明是破敗的鄉村。是的,在街道的拐角處,牌子上寫著“皮村”。
呂梁的第壹份工作是在工人之家工會幫忙。內容是組織附近的工人看電影和各種文體活動,在公益商店幫忙賣衣服,為工人提供各種咨詢,提供維權服務。總之他什麽都幹,主要工作就是服務農民工。
呂梁發現,在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平等友好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有壹種溫暖、隨意和舒適,不像在企業裏,沒有發言權。雖然每天都很忙,但是很自由,很有意義。呂梁覺得這就是他壹直想要的生活。
愛人慢慢理解了呂梁:妳開心就好,在外面照顧好自己,想想我和孩子。從北京到濟南,因為高鐵的開通,距離不再是距離。路程只要兩個小時,路燈隔三差五就回去。他經常對家人說:“在北京,我是為了家人,也是為了更多的人。在那裏,我認識了很多人,做了很多自己喜歡的事,這是我在礦上想象不到的。”
在北京期間,工作之余,呂梁寫了十幾首歌:《壹路上的妳》《礦工兄弟》《風夜》《這個冬天》...對生活的感悟和觀察成為歌曲的主要內容和色彩。在大家的幫助和自己的磨煉下,呂梁覺得自己各方面的水平都提高了不少。他隨樂團四處巡回演出,到工地、工廠、學校、企業和社區義演,受到熱烈歡迎。現在,樂隊發行了壹張個人專輯,《壹路有妳》也包括在內。這也是呂梁的第壹張專輯。呂梁說,他時常回首漫長的12年礦上生活,不愛也不恨。那些過去的人、事、物,壹直都在,卻又仿佛不在了,變得實際而模糊。只有把它們變成音樂,才是最好的紀念。過去的風雨與現在的生活交織在壹起,壹路前行。
在這個漫長的電話采訪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電話那頭的燈似乎意猶未盡。他的房間裏響起了吉他的旋律,是很多人喜歡的《壹路有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