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壹那年，我閑著無聊，建了壹個QQ群，取名“讓我們蕩起荷爾蒙”，自封群主，美其名曰擴展視野，促進交流，實則調節各系男女失衡比例，安放躁動不安的青春。
在每周至少三次的聚餐中，我積極扮演紅娘壹角，讓各路單身男女傳遞愛的眼神，捕捉愛的信號。我記得不到壹個月，已有八對情侶牽手成功，其中還包括壹對男壹對女。那熱鬧場面，堪稱大學版的《非誠勿擾》。
某天，壹個網名叫“在深夜裏哭泣”的人請求通過群。
我敲鍵盤回：“在深夜裏哭泣的是誰？”
對方：“我。”
我：“妳他媽的是誰？”
對方：“我就是我，不壹樣的煙他媽的火。”
這調調我喜歡，我們群裏需要新鮮血液，正缺乏這種個性鮮明的人。我立馬通過對方請求，再加了他為好友。
很快，我發了壹個陰笑的小黃臉表情過去，“同學，妳也是來尋找愛情的吧？”
對方立馬回：“我是來尋找丁不寒的。”
我對著電腦嘆口氣，“同學，丁不寒可是有名的浪子，群裏的純潔空氣就是他給攪渾的。妳是不知道，有多少花兒被他蹂躪，多少心兒被他傷透。群主我也是和妳同仇敵愾的女性同胞，我勸妳壹句，這種人……”
對方忽然發來窗口抖動，“悄悄妳少廢話，老子是張飛。”
我驚叫壹聲，手中的鼠標差點飛出去。
2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生下來，是負責出彩的，而有些人生下來，是負責出醜的。老天爺拿棍子輕輕壹撥，就把張飛撥都了後面那壹類人裏。
張飛原本不叫張飛，叫張飛莉。把壹個女孩子叫做張飛，可見她忍受了多少侮辱，遭受了多麽不公平的對待。嗯，給她取外號的始作俑者，是我。
張飛莉是我的高中同學，膚黑、濃眉，身型敦厚，性格魯莽，天生壹副好管閑事的熱心腸。每當遇上班裏膽大的男生調戲嬌弱的女生時，張飛莉總是大喝壹聲，往該女生身邊壹站，啥都不用說，壹叉腰二瞪眼三跺腳。那勢頭，有股技壓群雄、不動聲色的雄性力量。
我作為班長兼張飛莉的同桌，好心地替她拿掉那個“莉”字，稱她張飛，也算實至名歸。幾年後，當張飛牛肉紅遍全國時，我也總能在店外那裝扮成張飛的彪悍大叔身上，看到壹點張飛莉的影子，想必這就是所謂的神韻吧。
張飛智商愁人，特別是表現在背古文上。那時候，教室後面被語文老師留下來背古文的壹撮人裏，永遠立著壹個渾圓結實的人，乍壹看像壹面大鼓。
大鼓很安靜，也很認真，壹遍又壹遍地默背古文，身邊的同胞壹個個走掉後也從不慌忙。直到外面的夜色同張飛的膚色融為壹體，她還是背不下來。後來，語文老師壹見張飛就壹臉便秘的表情，在試過多種辦法仍舊無效後，終究嘆了口氣，說：“張飛莉，妳走吧，以後都不用背古文了。”
此事被某同學在班裏大肆渲染，大意是“張飛的笨是種癌，連老師也治不了”。高中生活無聊得要死，很不幸的，張飛恰好能作為壹個光芒萬丈的笑話，成為我們那屆畢業生的集體記憶。
事後張飛氣憤地對我說：“悄悄，我恨死語文老師了！什麽叫‘張飛莉，妳走吧’？這不是為我的人生畫上壹個絕望的句號，宣判我的智商已經走到終點了嗎？我有那麽差？他根本不知道，回家後我是怎樣跟自己死磕的。古文算什麽，背壹遍記不住，我就兩遍、三遍、十遍、五十遍。我不是想告訴妳我有多辛苦，我只是想說，我是真的很愛古文。”
我搖頭，“張飛，不管做什麽事，大家都只看結果的，誰會管妳是真愛還是假愛？”
當然也包括愛情。
3
高二上學期，丁不寒轉學到了我們班。對於此人，流傳於女生之間的通用版描述就三個字：帥炸了。班主任將他的座位安排在張飛前面的第壹天，張飛看了整整壹節課丁不寒的後腦勺。
很快，各個年級的花癡女生嗅到了丁不寒帥的味道，從樓上復讀班的溫柔學姐，到樓下性格乖張的太妹，都跑來我們教室門口給丁不寒塞情書。丁不寒業務繁忙，難得安靜的時刻就坐在座位上，塞著耳機聽MP3。
某天我趴在桌子上睡覺，迷迷糊糊地瞥見壹張黝黑的側臉，再細看，張飛臉上的笑容開始抖得像人體觸電。
“張飛，妳他媽嚇死我了！”我睡意全無，“噌”地壹下直起身，“喜歡就去告訴丁不寒，老盯著人家怪笑算個什麽事兒？”
張飛猛地站起，拉著我狂奔到教室後門。她指著那扇破門，告訴我說：“悄悄，我早告訴他了。那天，我就是在這裏堵住了丁不寒，向他表明了我的心意。”
“他怎麽說？”
“他只說了三個字。”
“不可能？”
“不是。”
“做夢吧？”
“也不是。”
“難道是‘我愛妳’？”我驚叫道。
張飛搖搖頭，“是‘妳走吧’。”
我猛然想起語文老師那句話，不可抑止地狂笑起來，張飛整個上午外加下午的兩節課沒理我。
高三那年，丁不寒交了壹個女朋友，徹底打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和“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古話，誰讓我們班是理科班，美女存活率幾乎為零。
張飛眼睜睜地看著丁不寒牽起外班女生的手，心痛得每天下課就趴桌子上唱傷心情歌，全是陳奕迅的：《好久不見》《不要說話》《K歌之王》《全世界失眠》等等。陳奕迅的歌難唱，沒想到張飛卻唱得不錯，只是咬字時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之處。
事實證明，當壹個長相如張飛的女生，喜歡上壹個長相如丁不寒的男生後，結局十有八九是悲劇。丁不寒壓根兒就沒轉身理過張飛壹次，也幾乎沒聽見過她的歌聲，因為他壹直戴著耳機。
時間讓班裏多數女生對丁不寒的暗戀無疾而終，除了張飛。直到畢業，她的怪笑仍未停住，她的歌聲也從沒止住。
我勸張飛：“愛過了，不遺憾。”
張飛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只想在畢業時給他唱首歌。”
“這還不簡單，包我身上了。”作為壹班之長，我答應張飛，畢業K歌那天讓她和丁不寒***處壹個包間。
哪想張飛差點沒排上號。
4
畢業那晚，在KTV包間裏為丁不寒獻歌的女生壹雙手還數不過來。多數人都有點借離別給自己壹個交代的意思，哪怕是愛的絕唱。剛開始丁不寒還算紳士，坐在沙發壹側的他壹直保持微笑，間歇性地鼓掌和誇獎。後來就有點不耐煩了，打哈欠、上廁所、看手機。情歌聽多了膩，何況還無壹例外的是單身情歌。
當壹個滿臉青春痘的女生，撕心裂肺地唱完“最愛妳的人是我，妳怎麽舍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妳的時候，沒有說壹句話就走”時，丁不寒拿起包，站起來，準備不說壹句話就走。
正是在那時候，張飛搶過了話筒。
“丁不寒，等壹等！”張飛見丁不寒轉過身，拼命朝我遞眼色。
我趕緊湊到點歌顯示器前，點了壹首《K歌之王》。
張飛剛唱了兩句，壹陣鏗鏘有力、節奏震撼的開場猛然響起，壹個紮著馬尾的男胖子突兀地出現在屏幕上。
裏面的劉歡開始唱：“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嘿嘿嘿嘿參北鬥哇/生死之交壹碗酒哇……”
沈默兩秒後，全場爆笑。
“誰他媽切的歌？！”張飛怒吼。
我拿包間裏所有人命作擔保，絕對不是我。
張飛招呼離顯示器最近的同學把歌給換回來，該同學拿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幾下，壹臉憂愁地告訴張飛：“卡住了。”
張飛思考半分鐘，痛苦的臉扭得像麻花。她忽然幾步走到劉歡面前，壹叉腰二瞪眼三跺腳，自個兒給自個兒提氣，大喝壹句：“點都點了，唱！”
說實話，張飛把《好漢歌》唱得非常好。好到什麽程度呢？好到她完全可以另改綽號，不叫張飛，叫劉歡。
丁不寒站在門口聽完張飛的歌，說了壹句讓在場所有人終生難忘的話。
他笑著說：“同學，請用普通話唱歌。”
我在全場完全停不下來的爆笑聲中，終於明白張飛的咬字怪在了哪兒。
張飛那口地道的椒鹽味川普，讓她壯麗的獻歌變成了壹場滑稽的獻醜。可不以為然的她竟舉著話筒大吼：“丁不寒，我知道妳有女朋友，可是我還是要告訴妳，我還是喜歡妳，喜歡是不問結果的。遇見愛情壹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5
畢業後，我去了外省的壹所大學念書，沒想在那裏遇到了好幾個高中老同學，丁不寒也是其中之壹。有同學提起過張飛，說她考得太差，留校復讀壹年。大家交換了幾個張飛身上百聽不厭的老笑話，很快奔向嶄新的大學生活。誰能想到，我會在壹個QQ群裏遇見她？
壹周後，我坐在張飛的對面，在她宿舍裏涮火鍋。沒鋪瓷磚的地上蟑螂橫行，頭頂的舊風扇咯吱作響。大夏天好熱，宿舍裏好破。張飛穿著壹件用作睡衣的大號白T，雙腿叉開呈90度，壹邊燙著毛肚，壹邊豪氣萬丈地向我講述自己為何身在此處。
張飛本來是要復讀的，但當她聽說丁不寒填報的大學後，便毅然決定和他去同壹座城市念書。她的分數只夠上專科，那就去專科學院。丁不寒在哪兒，她就跟去哪兒。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妳這樣跟著他，算什麽呢？”
張飛嚼著毛肚，信誓旦旦地說：“我想過了，我還有力氣，我還要再追他壹次，我不要我的人生留有遺憾。”
“可是，人家丁不寒領情嗎？”
“不領情也沒關系，我還是喜歡他啊。遇見愛情壹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張飛把筷子往桌上猛扣的樣子，特別man。
我看壹眼張飛身上那件有些泛黃的白T，沒敢告訴她，丁不寒如今的女朋友就住我寢室隔壁，睡衣是淺紫色，絲綢料子，有蕾絲邊，滿滿的性感成熟風。妳這女漢子，吼破嗓子也沒轍，打殘雙手也沒用啊。
我對張飛每周來我們學校找丁不寒的行為很不解，從她學校到我們學校單程就得兩個小時，張飛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看壹眼丁不寒。丁不寒顯然是高情商帥哥，雖然對張飛沒意思，但每次對張飛都夠意思，又是請吃飯，又是陪聊天，壹點不怠慢，壹點不含糊。
大學兩年裏，走在丁不寒身邊的女朋友們，從穿衣風格上來看，已排名不分先後地換過性感成熟風、可愛蘿莉風、清純禦姐風、個性搖滾風和清新森女風。可哪怕輪了壹圈，也沒落到張飛頭上。
“人家的初戀，看壹眼對方就花光了所有力氣，” 我對著面前猛咬奶茶吸管的張飛道，“妳怎麽就有使不完的力氣，反而愈挫愈勇呢？”
“她們是‘作’，我是‘做’。”
我冷笑，“結局壹個樣，都是‘得不到’三個字的產物。”
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後，張飛滿臉嚴肅的樣子可怕得很提神，“我知道，妳們都笑話我。可我並不是為了得到他，而是為了對得起自己。壹個人，活在這世界上，生命短暫，遇到壹個真心真意、徹徹底底喜歡的人，太不容易了。
“從我遇到的那壹刻起，我就告訴自己，這不是遊樂場，而是戰場。我拿起槍，突破的每道防線，攻克的每個堡壘，其實都不是對著別人的，是對著自己的，對自己的懦弱、膽怯、質疑、沒有盡心盡力、沒有拼盡全力的勝利。可以哭泣，就是不能輕言放棄。不管結局如何，我永遠會為自己獻上壹捧花，橫豎都是凱旋。問心無愧、殊死搏鬥就是凱旋。”
“張飛，妳說得倒是意氣風發，那樣會很難，很累。”
“當然累了，妳以為‘在深夜裏哭泣’這壹網名，是用來搞笑的啊？”
我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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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張飛請我和丁不寒去K歌。
包間裏，張飛終於唱了那首沒能在高中畢業時獻給丁不寒的《K歌之王》。她照舊唱得很好聽，咬字時照舊壹股椒鹽味的川普。
壹曲唱罷，張飛說：“丁不寒，告訴妳壹個秘密，其實高中那會兒，我趴桌子上唱的那些陳奕迅的歌，都是唱給妳聽的。有天我趁妳上廁所時，偷拿了妳的MP3，我把所有歌都拿筆記下來了，還以為學會唱了，每天唱給妳聽，妳就會喜歡上我。結果妳只顧著自己聽歌，根本就沒摘下過耳機。”
我大驚，“張飛妳這傻大妞，居然會做如此有心計的事！”
丁不寒笑笑說：“我也告訴妳壹個秘密，其實我知道妳的秘密，我有按過暫停鍵，認真聽妳唱歌。謝謝妳的陪伴。”
張飛說：“謝謝妳的尊重，再見。”
丁不寒點點頭，“再見。”
散夥後，我和張飛回她的寢室，丁不寒回學校。
在出租車裏，我問張飛，喜歡丁不寒這麽久了，怎麽忽然就放棄了呢？
“因為我做到極致了，做到沒力氣了。悄悄，我記得妳曾經跟我說過，愛過了，不遺憾。我覺得不是的，愛不動了，才是不遺憾。”張飛壹陣大笑，“拼了命，盡了興，我是該放棄了。”
我盯著張飛，覺得此刻的她真他媽像車窗外的夜色，看不透。
“張飛，別太難過了，也別在深夜裏哭泣了，”我拍拍張飛的手，“不管結局是什麽，妳他媽都是好樣的。”
張飛又是壹陣疾風驟雨般的狂笑，“我哪有妳想的那麽慘。”說罷，張飛拿出手機，點開裏面的相冊給我看。
照片裏，壹個皮膚黝黑、牙齒雪白的壯碩小夥正摟著張飛的肩膀，滿臉幸福地沖著鏡頭笑。
“大牛，”張飛指著小夥子介紹，“剛開始我很不喜歡他，人笨，名字也土。妳瞧他那壹身肌肉，有同學給他取綽號叫牛肉。妳說我叫張飛，他叫牛肉，這不給張飛牛肉代言了嗎？大牛追我那會兒，每天來我教室門口堵我，送花送飯，每次我都告訴他‘妳走吧’。”
我大笑：“所以說，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啵，也輪到妳把這三個字扔給別人了。”
張飛說：“悄悄，妳猜怎麽著？他後來說了壹句話，壹下子就擊中了我。”
我疑惑道：“‘妳走吧’這不是結束語嗎，後面還能有其他話？”
張飛嚴肅地點頭，“大牛說，我走了喲，妳就來嗎？‘妳就來’他媽的這不是三個字，這就是我啊，這就是壹種精神啊，不做到極致就不放棄的精神啊。大牛追了我壹年多，後來我就和他好上了。現在班裏的人壹見我們就笑，說我倆真配，配成了張飛牛肉。張飛牛肉就張飛牛肉唄，我倆是戀愛界的馳名商標呢。”
我笑出了淚：“妳這傻大妞，要幸福啊。”
我知道，張飛再也不會來我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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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那年，“讓我們蕩起荷爾蒙”的QQ群裏，由當初壹個月就湊成八對情侶的輝煌戰績，變成了僅剩壹對鴛鴦的淒慘結局。丁不寒也再次單身。
時間沖散了多少無疾而終的愛情，摧毀了多少情比金堅的誓言。相愛的戀人們會分開，凝聚的荷爾蒙會飄散，可我們不能否認，總有壹些所謂的傻大妞、笨小子，在愛情的最初，用笑話當情話，遇見愛情壹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在愛情的最後，相信笑話也能成神話，相信“妳走吧”的後面，會緊跟壹句“我就來”。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肖爻悄悄 | 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