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壁畫中的飛天,懷洞窟創建同時出現,從十六國開始,歷經十個朝代,歷時千余年,直到元代末期,隨著敦煌石窟的建而消逝。在這千余年的歷史長河中,由於朝代的更替,政權的轉移,經濟的發展繁榮,中西文化的頻繁交流等歷史情況的變化,飛天的藝術形象,姿態和意境,風格和情趣,都在不斷地變化。不同的時代、不同的藝術家,為我們留下了不同風格特點的飛天。壹千余年間的敦煌飛天形成了具有特色的演變發展的歷史。其演變史同整個敦煌藝術發展史大體壹致,分為四個階段。 從十六國北涼到北魏,大約170余年,此時期的敦煌飛天深受印度和西域飛天的影響,大體上是西域式飛天。但這壹時期兩個朝代的飛天特點也略有不同。莫高窟北涼時的飛天多畫在窟頂平棋岔角,窟頂藻井裝飾中,佛龕上沿和本生故事畫主體人的頭上。其造型和藝術特點是:頭有圓光、臉型橢圓,直鼻大眼,大嘴大耳;耳上飾環,頭束圓髻,或戴印度五珠寶冠;身材粗短,上體半裸,腰纏長裙,肩披大巾;由於暈染技法變色,成為白鼻梁、白眼珠,與西域龜茲等石窟中的飛天,在造型、面容、姿態、色彩、繪畫技藝上都十分相似。
最具有北魏風格的飛天,是畫在第254窟北壁的《屍毗王本生》故事畫上方的兩身飛天和第260窟北壁後部說法圖上方的兩身飛天。這四身飛天的突出特點是:頭有圓光,戴印度式五珠寶冠,臉型修長,因變色原因,成為白鼻梁,白眼圈,為小字臉;上體半裸,腿部修長,成大開口“U”字形;衣裙飄曳,巾帶飛舞,橫空而飛,四周天花飛落;雖然飛天的肉體與飄帶已變色,但衣裙飄帶的暈染和線條十分清晰,飛天的飛勢動態有力,姿勢自如優美。 從西魏到隋代,大約80余年。此時期的敦煌飛天,處在佛教天人與道教羽人,西域飛天與中原飛仙相交流、融合、創新變化的階段,是中西合璧的飛天。 莫高窟西魏時期的飛天,所畫的位置大體上與北魏時期相同。只是西魏時期出現了兩種不同風格特點的飛天,壹種是西域式飛天,壹種是中原式飛天。 西域式飛天繼承北魏飛天的造型和繪畫風格。其中最大的變化是:作為香間神的乾闥婆,散花飛天抱著各種樂器在空中飛翔;作為歌舞神的緊那羅,沖出了天空圍欄,亦飛翔於天空。兩位天神合為壹體,成了後來的飛天,亦叫散花飛天和伎樂飛天。其代表作品如第249窟西壁佛龕內上方的四身伎樂飛天。
中原式飛天,是東陽王榮出任瓜州(古敦煌)刺史期間,從洛陽帶來的中原藝術畫風在莫高窟裏新創的壹種飛天。這種飛天是中國道教飛仙和印度教飛天相融合的飛天:中國的道教飛仙失去了羽翅,裸露上體,脖飾項鏈,腰系長裙,肩披彩帶;印度的佛教失去了頭上的圓光和印度寶冠,束起了發髻,戴上了道冠。人物形象宣傳是中原“秀骨清像”形,身材修長,面瘦頸長,額寬頤窄,直鼻秀眼,眉細疏朗,嘴角上翹,微含笑意。其最具代表性的是第282窟南壁上層的十二身飛天。這十二身飛天,頭束雙髻,上體裸露,腰系長裙,肩披彩帶,身材修長,呈大開口橫弓字形,逆風飛翔,分別演奏腰鼓、拍板、長笛、橫簫、蘆笙、琵琶、阮弦、箜篌等樂器。四周天花旋轉 ,雲氣飄流,襯托著飛天迎風而飛翔,身輕如燕,互相照應,自由歡樂,漫遊太空。
北周是鮮卑族在大西北建立的壹個少數民族政權,雖然統治時期較短,但在莫高窟營建了許多洞窟。鮮卑族統治者崇信佛教,且通好西域,因而莫高窟再度出現了西域式飛天,這種新出的飛天具有龜茲、克孜爾等石窟飛天的風格,臉圓、體壯、腿短,頭有圓光,戴印度寶冠,上體裸露,豐乳圓臍,腰系長裙,肩繞巾帶。最突出的是面部和軀體采用凹凸暈染法,現因變色,出現了五白:白棱、白鼻梁、白眼眶、白下巴。飛行姿態成敞口“U”字型,身軀短壯,動態樸拙,幾乎又回到了莫高窟北涼時期飛天的繪畫風格特點。但形象卻比北涼時期豐富得多,出現了不少伎樂飛天。
最具有北周風格的飛天,是第290窟和第428窟中的飛天。這兩個窟中的飛天。體態健壯,臉形豐圓,頭有圓光,戴印度寶冠,五官具有五白特點,上體裸露,腰系長裙,肩繞巾帶,軀體用濃厚有凹凸暈染,現因變色豐乳圓臍更為突出。第428窟中的伎樂天飛,造型豐富,或彈琵琶,或彈箜篌,或吹橫笛,或擊腰鼓,形象生動,姿態優美。尤其是南壁西側的壹身飛天,雙手持豎笛,雙腳倒踢紫金冠,長帶從身下飄飛,四周天花飄落,其飛行姿態,像壹只輕捷的燕子俯沖而下。
隋代是莫高窟繪畫飛天最多的壹個時代,也是莫高窟飛天種類最多,姿態最豐富的壹個時代。隋代的飛天除了畫在北朝時期飛天的位置,主要畫在窟頂藻井四周、窟內上層四周和西壁佛龕內外兩側,多以群體出現。隋代飛天的風格,可以總結為四個不壹樣。第壹,區域特點不壹樣。在隋代洞窟裏,既有西域式飛天,也有中原式飛天,更多是中西合璧式的飛天。第二,臉型身材不壹樣。臉型有豐圓型,也有清秀型;身材有健壯型,也有修長型。但大多數身材修長,比例適度,腰肢柔細,綽約多姿。第三,衣冠服飾不壹樣。有上身半裸的,也有著像章支的;有穿無袖短裙的,也有穿寬袖長裙的;有頭戴寶冠的,也有頭束發髻的,還有禿發僧人式的飛天。最後,飛行姿態不壹樣。有上飛的,也有下飛的,有順風橫飛的,也有逆風橫飛的,有單飛的,也有群飛的,但飛行的姿態已不呈“U”字型,身體比較自由舒展。從總體上說,隋代飛天是處在交流、融合、探索、創新的時期,總趨勢是向著中國化的方向發展,為唐代飛天完全中國化奠定了基礎。最具有隋代風格的飛天,是第427窟和第404窟的飛天。
第427窟是隋代的大型洞窟之壹,亦是隋代畫飛天最多的洞窟。此窟四壁上沿天宮欄墻之上飛天繞窟壹周,***計108身。這108身飛天,皆頭戴寶冠,上體半裸,項飾瓔珞,手帶環鐲,腰系長裙,肩繞彩帶,多有西域飛天的形旬、服飾的遺風。膚色雖已變黑,形象仍十分清晰,有的雙手合十,有的手持蓮花,有的手捧花盤,有的揚手散花,有的手持箜篌、琵琶、橫笛、豎琴等樂器,朝著壹個方向繞窟飛翔。其姿態多樣,體態輕盈,飄曳的長裙,飛舞的彩帶,迎風舒卷。飛天四周,流雲飄飛,落花飛旋,動感強烈,富有生氣。
第404窟是隋代中後期的壹個中型洞窟,窟內四壁上沿畫天宮欄墻,欄墻上飛天繞窟壹周。如同第427窟的飛天壹樣,姿態各異,有的手持蓮花,有的手托花盤,有的揚手散花,有的手持各種樂器,朝著壹個方向逆風飛翔,體態輕盈,姿勢優美。但在首飾服飾上有了很大的變化:頭無圓光,不戴寶冠,有的束桃型仙人髻,有的束雙環仙人髻,有的束仙童髻;臉為蛋形,眉清目稻,身材修長;衣裙輕軟,巾帶寬長。衣飾、面容、身態如同唐代初期的飛天,已經完全中國化。 從初到晚唐貫穿整個唐代,大約300年。 敦煌飛天是在本民族傳文化藝術的基礎上,不斷吸收印度飛天的成分,融合西域、中原飛天的成就,發展創作出來的。從十六國起,歷經北涼、北魏、西魏、北周、隋代五個朝代,百年的時間,完成了敦煌飛天中外、東西、南北的互相交流、吸收、融合,完成了中國化歷程。到了唐代,敦煌飛天進入成熟時期,藝術形象達到了最完美的階段。這時期的敦煌飛天已少有印度、西域飛天的風貌,是完全中國化的飛天。
唐代是莫高窟大型經變畫最多的朝代,窟內的四壁幾乎都被大型經變畫占據。飛天亦主要畫在大型經變畫之中。在題材上,壹方面表現大型經變畫中的佛陀說法場面,散花、歌舞、禮贊作供養;另壹方面表現大型經變中佛國天界——“西方凈土”、“東方凈土”等極樂世界的歡樂。飛天飛繞在佛陀的頭頂,或飛翔在極樂世界的上空,有的腳踏彩雲,徐徐降落;有的昂首振臂、騰空而上;有的手捧鮮花,直沖雲霄;有的手托花盤,橫空飄遊。飄曳的衣裙,飛卷的舞帶,真如唐代大詩人李白詠贊仙女詩:“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浮升天行”描寫的那般詩情畫意。
敦煌研究院的墳家們把敦煌石窟的唐代藝術,劃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階段。把這四個階段又劃分為前後兩個時期:初、盛唐為前期,即唐王朝直接統治敦煌地區埋藏(公元618~781年);中、晚唐為後期,即吐番族侵占敦煌地區,和河西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管轄敦煌地區時期(公元781~907年)。
藝術風格最能體現時代的政治、經濟、社會形態。唐代前期的飛天具有奮發進取、豪邁有力、自由奔放、奇姿異態。變化無窮的飛動之美。這與唐王朝前期開明的政治,強大的國力,繁榮的經濟,豐富的文化,開放的國奮發進取的時代精神是壹致的。最具有唐代前期風格中特點的飛天,是畫在初唐第321窟的雙飛天,和盛唐第320窟中的四飛天。
第321窟西壁佛龕兩側各畫兩身雙飛天。這兩身飛天,飛翔姿態十分優美,盡管飛天的面容、肉體雖已變成絳黑色,但眉目輪廓、肉體姿態、衣裙彩帶的線條十分清晰:身材修,昂首挺胸,雙腿上揚,雙手散花,衣裙巾帶隨風舒展,由上而下,徐徐飄落,像兩只空中飛遊的燕子,表現出了瀟灑輕盈的飛行之美。第320窟的四飛天畫在南壁《西方凈土變》中阿彌陀佛頭頂華蓋的上方。每側兩身,以對稱的形式,圍繞華蓋,互相追逐:壹個在前,揚手散花,反身回顧,舉臂緊追。前呼後應,表現出壹種既奮發進取,又又表現出自由輕松的精神境力量和飛行之美。飛天的四周,彩雲飄浮,香花紛落,既表現飛天向佛陀作供養,又表現佛國天堂的自由歡樂。飛天的肉體雖已變黑,面容不清,但整體形象清晰,身材修長,姿態輕盈,人體比例準確,線描流暢有力,色彩艷麗豐富,是唐代飛天代表作之壹。
唐代後期的飛天,在動勢和姿態上已沒有前期時那種奮發進取的精神和自由歡樂的情緒了。在藝術造型上,衣飾已由艷麗豐厚轉為淡雅輕薄,人體已由豐滿嬌美變為清瘦樸實,神態已由激奮歡樂變為平靜憂思。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畫在中唐第158窟西壁大型《涅磐經變》圖上方的幾身飛天,這幾身飛天圍繞《涅磐經變》圖上層的菩提樹寶蓋飛翔,有的捧著花盤,有的捧著瓔珞,有的手擎香爐,有的吹奏羌笛,有的揚手散花,向佛陀供供養。但神情平靜,並無歡樂之感,在莊嚴穆的表情中透露出憂傷悲哀的神情,體現出了壹種“天人***悲”的宗教境界,同時,也反映出唐代後期國力衰敗、國人憂思和當時吐蕃族統治敦煌地區時官司民向神佛乞願回歸大唐的情緒。這幾身飛天中位於寶蓋北側的壹身,姿態神情表現得最為傳神。其飛行姿態,昂首挺胸,手捧瓔珞,雙腿後揚,圍繞寶蓋,由上而下,輕輕飄落,背上長帶飛舞,胸前彩雲飄旋。衣飾淡雅,肉體僅用線描,眉目清秀,神情莊嚴,略帶憂思。飛行姿態已無唐代前期那樣激奮輕盈,顯得有些沈重。 從五代至元代,包括五代、宋代、西夏、元代四個朝代大約460余年,這壹時期的敦煌飛天繼承唐代風格,圖形動態上無所創新,逐步走向公式化。已無隋代時創新多變,唐代時的進取奮發精神。飛天的藝術水平和風格特點雖有不同,但壹代不如壹代,逐漸推動了原有的藝術生命。現將這四個朝代的飛天風格簡述如下:
五代和北宋是河西歸義軍曹氏政權管轄敦煌地區的時期。這壹時期的飛天繼承唐代余風,但無創新之作,且飛動有虧,不復生氣,完全推動了唐代飛天生氣歡快的基調。但曹氏政權崇信佛教,在莫高窟、榆林窟新建和重修了大量洞窟,並且建有畫院,聘用了壹些當時著名的畫匠繼承仿仿唐代風格特點,在榆林窟和莫高窟也留下了壹些上乘的飛天之作。其代表作品是榆林窟第16窟和莫高窟第327窟中的飛天。 榆林窟16窟是五代早期的壹個洞窟,窟內所畫的飛天,雖然沒有唐代飛天的生動活潑,俏麗輕盈,但裝飾性十分好。例如此窟中壹身彈古箏和壹身彈箜篌的飛天,畫得很完美:兩身飛天皆頭束發髻,彎眉大眼,直鼻小唇,臉形豐圓,耳垂環孬,半裸上體,胸飾瓔珞,臂飾鐲釧,腰系長裙,赤腳外露,雙手嫻熟地彈撥琴弦,姿態優雅。其最大的特點是飛舞的巾帶經身體長三倍,飛舞的巾帶中間有飄旋的花朵,飛舞的巾帶下面有彩雲流轉,飛天好似逆風翺翔在彩去上,整個畫面對稱均等,裝飾性很強。
第327窟是莫高窟宋代晚期的壹個洞窟,窟頂四披下沿畫飛天壹周,有的捧花,有的奏樂,為佛陀作供養。其東坡北側的兩身飛天,形象姿態較為完美。兩身飛天皆束發髻,戴珠冠,赤裸上身,項飾瓔珞,臂飾寶釧,面容豐滿,眉目清秀。壹身手捧花盤,壹身手鳳首箜篌,在天宮欄墻上盛開字形,逆風飛翔,衣裙飄曳,長帶飛舞。飛天身上,鮮花紛落;飛天身下,彩雲飛旋,雖無唐代飛天的氣勢,但其飛行動態也很生動,可以說是宋代飛天的代表作品。
夏是拓跋赤辭在大西北建立的壹個少數世族政權。莫高窟西夏時期的飛天,壹部分沿襲宋代的風格,壹部分具有西夏獨特的風格。最大的特點是把西夏黨項族人物風貌和民俗特點融入了飛天的形象。臉形長圓,兩腮外鼓,深目尖鼻 ,身體健壯,身穿皮衣,多飾珠珠,世俗性很強。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第97窟中的童子飛天。此窟西壁佛龕內側,各畫壹身童子散花飛天,形象、姿態、衣服相同:頭頂禿發,兩側梳小辮,圓臉細眉,眼角上翹,厚唇鼓腮,赤膊光腿,肌肉豐滿,體格健壯。臂飾珠鐲寶釧,腰系獸皮肚圍,腳空短筒皮靴。壹手持蓮花,壹手持花盤,壹腿彎曲,壹腿上揚,由上而下飛行。背上彩帶飛舞,飛動氣勢不強。這兩身飛天已無早期無天——佛國樂神和歌神的神態,也無唐代飛天婀娜多姿的風韻。如果抹去臂上的巾帶,身下的彩雲,完全是壹位黨項族打扮的男童。從人物形象、發式、衣飾上看,都表現出了西夏黨族的特點和生活風格。
元代時蒙古族統治敦煌地區,在莫高窟和榆林窟營建重修的洞窟都很少。元代流行密宗,分藏密和漢密。藏傳密宗藝術中無飛天,漢傳密宗藝術中現存的飛天也不多。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畫在第3窟南壁和北壁《千手千眼觀音經變》圖上方兩角的四身飛天,北壁《觀音經變》圖上方兩身飛天造型較為完美。這兩身飛天相向對稱,形象、姿態、衣飾基本相似,頭梳錐髻、戴珠冠,臉形豐圓,長眉秀眼,上體半裸,項飾瓔珞,臂飾寶釧,壹手托蓮花,壹手執蓮枝負在戾上,乘黃色卷雲從空而降,衣裙巾帶很短,身體沈重,飛動感不強。已無佛教飛天的姿態風貌,而像是兩位乘雲飛行的道教仙童。 敦煌飛天,經歷了千余年的歲月,展示了不同的時代特色和民族風格,許多優美的形象,歡樂的境界,永恒的藝術生命力至今仍然吸引著人們,正如段文傑先生在《飛天在人間》壹文中所說:“她們並未隨著時代的過去而滅亡,她們仍然活著,在新的歌舞中,壁畫中,工藝文(商標、廣告)中,到處都有飛天的形象。應該說她們已從天國降落到人間,將永遠活在人們心中,不斷地給人們以啟迪和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