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是深圳壹家大型電子煙生產企業的創始人。在寶安區下轄的沙井鎮起家,慢慢地越做越大。
數據顯示,沙井、松崗、福永等地已成為世界電子煙產業基地,為全球市場生產了90%以上的電子煙。
11月1日,國家煙草專賣局指出,目前,國內電子煙市場混亂,產品質量參差不齊,大量產品存在不安全成分添加、煙油泄漏、劣質電池等嚴重質量安全隱患。特別是壹些電子煙企業為了提高產品的吸引力,隨意添加各類添加劑以改變電子煙口味和煙油顏色,對消費者特別是未成年人身心 健康 產生嚴重危害。
而今,各類關於電子煙的監管政策頻出,電子煙再次走上了 歷史 的十字路口。
電子煙小鎮的黃金時代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描述,電子煙是壹種通過加熱溶液傳送氣霧供使用者吸用的電子尼古丁傳送系統,溶液壹般由尼古丁、丙二醇、甘油和添味劑構成。2003年,中國藥劑師韓力發明了世界第壹款電子煙並推向市場,即曾風靡壹時的“如煙”。
由於“戒煙效果”和安全性未經驗證,“如煙”遭到來自多國政府、煙草集團和媒體輿論的封堵與質疑,2013年,歷經連年虧損後,“如煙”被國外煙草集團收購。
與“如煙”迅速發展同期,壹批創業者嗅到了電子煙的商機,紛紛在深圳投資建廠生產電子煙。看到“如煙”在國內市場碰壁後,這批創業者選擇將所有產品出口。
漸漸地,深圳寶安區下轄的沙井、松崗、福永等地成為世界電子煙產業基地,為全球市場生產了90%以上的電子煙。據中國電子商會電子煙行業委員會截止到去年8月的統計顯示,國內678家電子煙廠家中,深圳占了86.7%。
而沙井則是這座世界工廠的發源地。據業內人士介紹,在這個總面積35.79平方公裏,總人口約90萬的小鎮上,至少聚集著四五百家電子煙代工廠。任意走進壹處工業園區,都有可能在壹棟廠房內找到壹家小型代工廠。
朱曉春是深圳最早壹批電子煙代工廠的創始人之壹。
“2007年左右,我帶了壹批人出來,在沙井開始做電子煙。”朱曉春覺得,如煙的“倒掉”是因為過度宣傳電子煙的“戒煙功效”才在市場碰壁。“其實在全世界,到今天為止,也沒有人說電子煙是戒煙產品,它只是替代品。”
2008年,李軍也進入了電子煙行業。
李軍說,當時,業內還沒有品牌商和代工廠的區別,整個行業的電子煙工廠“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都是非常小的,壹個公司就二三十號人。”他的老東家那時壹天能出50套電子煙就很開心了。
“那時候賣出去的電子煙不是冒煙就是冒火。那又怎麽樣?沒關系的,也是賺錢的。”
做了兩個月的結構工程師後,生產電子煙對於李軍來說已經非常簡單,“我直接就可以做出來。”
成立自己的電子煙廠是三年後的事了。據李軍介紹,當時行業的第壹個風口已經到來,花幾千塊錢註冊壹個營業執照,再在電商網站上花29800塊錢註冊壹個平臺幾乎是投資辦廠的全部成本。只要把產品圖片掛到網上,就會有海外客戶下訂單,掛的圖片越多,曝光率越高。客戶壹下訂單,就可以開工,元器件供應商的款項則可以月結,“刷臉就行了。”
“租個鬼的廠房,在民房裏幹就好了,壹室壹廳,月租700塊,請四五個人就可以生產了。”
電子煙工廠內的生產流水線。工人們正在註射煙油。
李軍的第壹個工廠設在了壹家洗車場的二樓。他花1500塊錢租下了那裏,除了創始團隊外,廠裏不需要另請工人,大家忙不過來時會把壹些元器件發給附近居民區的家庭婦女或門店老板,“她們幫我把簡單的東西全部裝好,早上拿過去,晚上拿回來,按件計費,到了我們這裏只要焊根線就出貨了。”“這是成本最低的創業方式”。
除了廉價的房租和人力成本外,在李軍看來,深圳寶安區下轄的沙井、福永、松崗等地能成為電子煙生產基地是時勢使然。
“不管是手機還是無人機,或是電子煙,在深圳,只要是電子產品都可以做出來。”李軍說,深圳有完善的電子產業供應鏈,而當時恰逢深圳開始把加工制造業和電鍍、噴油等汙染型產業往郊區轉移,沙井等地則正好承接了這些產業。
“剛好在天時地利的時候,做電子煙就像撿錢壹樣。”
源源不斷的海外訂單湧來,客戶從網上下單,直接把錢打到公司賬戶,沒人會要求來看看吸入口中的電子煙是從什麽地方生產出來的。李軍已經記不清第壹筆訂單來自哪裏,他只記得第壹年的三個月,他就賺了50萬。
2013年到2016年是生意最好的四年,客戶提貨需要先付全款,而工廠可以半年之後再發貨。“每天11點鐘開門,十點鐘就有70多人排隊,而我的貨只夠賣給30個人,全部出口。”李軍說。
那是所有代工廠都很“強勢”的年代。“那個時候妳要買電子煙是吧?等著!”李軍說,“有多少貨都可以賣出去,愛買不買。”
走出民房
電子煙代工行業的第壹代創業者們在積累了原始資金後,開始紛紛走出民房,小作坊式的生產方式也逐漸被現代化生產車間的流水線所取代。
朱曉春的公司目前已經是國內最大的電子煙生產商之壹,擁有1700名員工,3個生產基地,兩萬多平米的生產面積,取得了國際質量管理體系和國際藥品生產管理規範的認證;李軍的工廠則幾乎每年都會換個更大的地方,從500平米到1800平米,再到6000平米,2015年是他最近壹次搬家,普通廠房也在那時換成了無塵車間。
深圳市寶安區沙井街道某工業園門口,十幾名勞務中介打量著每張過往的陌生面孔。聽說有人想找電子煙工廠的工作,壹名中介立刻遞上了壹張招工啟事,“工作環境:長白班,空調車間,坐著上班;月工資:5000元-6800元左右”。
“就是坐得時間長了腰疼。”工業園裏的壹個電子煙生產車間裏,王濤(化名)穿著白色條紋工作服,戴著工作帽和壹次性口罩,兩根食指各戴著壹個橡膠套,正在電子煙生產流水線上給煙彈註油並組裝吸嘴外殼。
某大型電子煙工廠內,已組裝好的電子煙。
煙油缸就放在工位中間,他用註射器吸取了1.3ml煙油,針頭斜口緊貼煙油杯杯壁插入裏面的吸油棉,緩慢向下推動活塞;註油完成後,將吸嘴殼體對齊裝入發熱底座,中間還需要讓吸嘴與煙油杯中的壹根玻璃管對齊,最後用儀器校正。
這是個精細活兒,對專註程度要求頗高,“吸油時註射器不可有氣泡;吸嘴殼孔與玻璃管對齊,若偏位,會導致吸力重。”工位作業指導書上的“註意事項”壹欄寫道。
王濤來自廣西,今年21歲。約半個月前經朋友介紹來到現在的電子煙代工廠做小時工,每小時掙20塊錢。
在“老工人”的指導下,他用了兩天時間就基本掌握了“煙彈註油和組裝吸嘴外殼”的全部流程,如今,每過約30秒,他就會拿起壹個新煙杯,每天往復壹千多次。
“他是還沒有適應,像我們早都習慣了,不覺得疼了。”聽到王濤抱怨“腰疼”,壹旁的陳姐調侃道。陳姐來自梅州,三年前來到電子煙代工廠,負責和王濤壹樣的工作,“月工資四五千。”
“這批訂單估計不能按期完成。”蔣雄說,由於物料供應不穩定,代工廠的產能也不穩定,有時壹天能生產六萬支,有時則只能生產兩萬支;如果壹個品牌的物料供應不到位,工人們就會先生產另壹個品牌的電子煙。
“軍閥割據的時代”
“小作坊式的工廠還是大把的,我帶妳去找的話,隨便就能找出七八十家。”佟東說,這種工廠對原材料沒有把關,電池廠商淘汰下來的殘次品電池也會被他們拿來用。
此前在售的壹款廉價煙油。業內人士稱,這種煙油抽了之後會“口渴、惡心,舌頭會有刺痛感”。
以電商平臺上壹些“九塊九包郵”的壹次性電子煙為例,據他介紹,這類廉價電子煙“無非從各個方面偷工減料”,“煙油、電池、煙桿都選最差的材料”,生產成本大概只有四塊錢。具體來說,壹般電子煙的電池要三塊多壹塊,但劣質電池的成本只在八毛錢左右;大廠家的煙油要300多元壹公斤,“要做9塊9包郵這種只能用30多元壹公斤的煙油。”
“給妳都不敢用。”佟東表示,這類煙油的廠商連小作坊都不算,只能算黑作坊。但壹些想抽電子煙的,又買不起幾十上百塊壹支的,可能就會選擇添加了劣質煙油的廉價電子煙。“只能說它也會冒煙,但抽了之後會口渴、惡心,舌頭會有刺痛感”,“賣家也會在網上掛出來煙油檢測報告,但其實都是買來的。”
“只能多安排員工給零部件擦酒精,然後馬上打包裝。”余強覺得,這樣多少可以彌補“環境差點兒”帶來的影響。
余強表示,他的工廠只做代工,煙油、電池和煙桿等原材料供應商壹般由他和客戶***同選定。“材料好壞都有,看妳要什麽價位的,比如銅,有‘環保(指食品級材質)銅’也有垃圾銅,低價肯定拿不到好東西。”
某大型電子煙工廠內,壹批已完工的煙彈。
“因為沒有標準,市面上各個品牌的產品質量參差不齊,其中尼古丁標示不準確、苯系物超標、醛酮類成分超標是最普遍的三種問題。”吳傑表示,部分電子煙還存在重金屬超標、亞硝胺超標等問題,“其中某品牌壹款咖啡口味的電子煙甲醛超標幾十倍,而甲醛是強致癌物,吸入肺部以後對肺功能影響很大。”
“我們也測過仿冒我們產品的假貨,煙油質量壹塌糊塗。”吳傑說,假冒產品幾乎囊括了上述所有問題,並且檢測出了多環芳烴,“這是A類致癌物裏面致癌性最強的”。
“不光是電子煙,食品、藥品都是這樣,添加壹種成分的原則是‘有正面作用,沒有過高風險,同時有導入身體的可能性’,而上述成分是不符合這個原則的。”吳傑說,壹些小廠商“無知者無畏,什麽都加”,會給產品營銷帶來噱頭的就公開宣傳,聽起來沒什麽噱頭但是會改變煙油口味的則會偷偷加。
“有些小工廠是很雜亂無章的。”某電子煙品牌研發和供應鏈負責人彭輝(化名)認為,正常情況下,品牌方選擇代工廠時應考察這家工廠有沒有ISO認證、GMP認證等資質,對於原料供應商則應考察其是否具備提供食品級材料的資質。但是前兩年,他曾走訪過沙井等地的多家代工廠,發現“十家裏面只有兩三家具備上述資質”,很多工廠對原材料的把控“基本屬於不把控”。
“在電子煙這個行業,很多事情對於壹個公司來說是可管可不管的,比如壹款產品,妳可以用壹百個人去管控包括零件尺寸在內的方方面面,但是妳也可以只讓壹個人把關就把這款產品生產出來。”彭輝說。
期待國標落地
朱新方表示,在電子煙沒有國家標準的情況下,市場監管部門沒有監管依據和執法依據,無法對其進行質量監管。“即使去查,也只能查廠家有沒有營業執照或冒用其他產品商標的情況,再根據其他法律執法。”
知情人士稱,“電子煙國家標準”,包含《電子煙》和《電子煙液、煙堿、丙二醇和丙三醇的測定、氣相色譜法》兩份文件,分別對電子煙的煙具和煙油提出了規範。據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官方網站顯示,“國標”的主管部門是國家煙草專賣局,由其指定的中國煙草總公司鄭州煙草研究院、中國煙草標準化研究所等機構負責起草,立項時間是2017年,項目周期為兩年。
對電子煙從業者來說,壹旦國標落地,意味著這個行業正式得到國家認可,而不是壹直活在“如煙”倒掉後的合法性陰影裏。
“這個行業如果沒有國家標準,沒有法律依據去監督從業者,早晚會出事。”中國電子商會電子煙行業委員會會長歐俊彪說。電子煙行業委員會成立於2017年,會員企業的產量占據電子煙出口份額的90%以上。成立第壹年,該協會制定了《電子煙霧化器具類產品通用規範》和《電子煙霧化液規範》。
“但後來我發現我們做的事沒什麽用,因為我們制定的是團體標準,沒有法律支持。”更讓他失望的是,國標制定過程中,電子煙行業委員會及其代表的眾多電子煙企業無法參與其中。“沒人理我們的!哪怕是讓我們去提提建議也行。”
此外,部分業內人士對國標草案的具體條文也頗有微詞。“裏面有很多問題。”某品牌壹位不願具名的煙油研發負責人表示,草案列出了119種允許使用的煙油添加劑,但卻沒有解釋為什麽能添加這119種物質,也沒有規定什麽樣的產品算不合格,對不合格產品如何處理。
“對於行業來說,國標只是壹部分,在此之前應該先把監管部門和準入性標準確定下來。”該負責人認為,準入門檻與國家標準同樣重要,“希望這個門檻屬於中等企業努力壹下可以夠得上的,不願提升的企業自然會被淘汰。”
李軍的公司辦公地點目前在壹座大廈的六樓,前不久,他又租下了壹樓和二樓,想繼續擴大公司規模。但是他現在不敢了。“國標不出,我們頭上就總是懸著壹把刀,不知道什麽時候砍下來,這個時候最難受。”
由於美國電子煙監管政策收緊,李軍的生產受到了影響,十月份只有壹筆訂單。
“迷茫。迷茫,現在很迷茫。”他覺得自己被困在了屋子裏,“窗外壹片陽光,但是我飛不出去,只能趴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