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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林河(Spring Creek)

美國新冠疫情的情勢急轉直下,確證病例直逼75萬。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羅村(其實是密蘇裏州羅拉市,由於城市很小,所以我們華人都管他叫羅村)仍是壹片祥和、安寧。截至4月19日,羅村的確診病例仍是壹例,近壹個月沒有增長。中國駐美使館近期壹直在組織給中國留學生和訪問學者發放消毒包,包括口罩、手套、濕紙巾、連花清瘟膠囊等。昨天接到密蘇裏科技大學中國留學生會的通知,將在近兩天將物資發放到各家。

我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約去了斯普林河。

斯普林河距萊克星頓小區很近,大概只有十分鐘左右車程。羅村附近的公路多為洲際公路(Interstate),並不是完全封閉的,單向只有兩個車道,路面波浪起伏很多,坡度很大,有時跑起來就像玩過山車,能頻繁地體會身體失重的感覺,引得女兒壹路尖叫,卻又對那種刺激感欲罷不能,讓我不要踩剎車;部分路段甚至只有壹個車道,而且少數交叉路口竟然還有紅綠燈,完全達不到中國國內的高速公路的標準。但是由於人少,所以基本上任何時候出去都很暢通。下了洲際公路,還得彎彎拐拐地跑好幾段鄉村土路。好在有谷歌地圖的幫助,倒也不存在什麽問題。

我們來到壹處半山腰,見到壹片綠瑩瑩的草地,走在前面的朋友壹家忍不住停下來欣賞,我也停下車。兩個孩子像兩只蝴蝶壹樣撲進草地,奔跑嬉鬧起來。沒過兩分鐘,遠處走過來壹個老頭,頭發花白,穿著格子襯衫、牛仔褲。我這才註意到不遠處有壹棟大房子,這才意識到這片草地可能是私有財產,搞不好人家不樂意我們在這兒停留。美國人對私有財產的保護觀念很強,走在鄉村公路上,多數地方都有圍欄,講究壹些的是白色的木柵欄,隨意壹些的只是打上幾個木樁,簡單地用兩三根帶刺或者不帶刺的鐵絲把他們的草地、樹林給圍上,並在顯眼處立上壹塊牌子,上面寫著“No trespassing!(請勿擅闖)”。這種時候,妳最好離它遠點,免生不必要的誤會。在這兒,時常聽華人說起自己進山散步或者開車兜風,無意中進入了美國人的私人領地,或者短暫地把車停在了私人專屬道口,很快就會有人過來勸阻。要知道大多數美國人都是有槍的。

於是我趕緊迎上去跟老頭友好地打招呼,問他這是不是私人財產,我們能不能在這兒停留片刻,讓孩子們撒個歡。老頭說是,不過他們不介意。我問他這兒是不是有壹條河叫做斯普林河,老頭說是,離這兒不遠,並掏出他的手機打開谷歌地圖,在上面指指點點地告訴我位置。我又問這條河怎麽樣,好玩嗎,他說幾年前他去遊泳野炊過,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也不知道水質如何。我心想,看名字“creek”不就是壹條小溪,頂多叫做小河溝嗎,難道還能遊泳,於是我問說他,水夠深嗎,能遊泳嗎?他說不上來,因為好久沒去過了。過了片刻,他幹脆收起手機,說要不妳稍等壹會兒,我去開車,帶妳們去。我有些受寵若驚。壹來,我壹直以為只有中國人遇到美國人會有這種熱情,二來,現在正是新冠病毒大流行時期,最好不要跟別人過多的接觸。我趕緊推辭:不用了,我不想給您添……。我還沒說完,老頭便打斷我說,“It’s ok.I am so bored. (沒事,我太煩了!)”於是,我沒有辦法再拒絕。

老頭壹下子活泛起來,撒開兩腿往他家院子跑,隨後我聽見了車發動的聲音,然後是壹陣油門的轟鳴,隨著壹陣碾壓碎石的聲音,大樹背後,壹個車屁股竄了出來,然後是壹陣車輪與砂石摩擦的嘎吱聲,那輛車掉過頭,朝我們飛奔過來。看那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老頭有什麽急事呢。老頭興高采烈地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們跟上。三輛車朝山下魚貫而行。幾分鐘後便到了壹座小橋邊,老頭靠邊停車,想必這就是斯普林河了。車門壹打開,兩個孩子便迫不及待地跑進了淺水。我說這兒看起來不錯,水很清,遠處河中心好像有人在釣魚;河灘上還停著兩輛車,壹輛越野車,壹輛卡丁車。老美真會玩,竟然想到把車開進河裏去玩。

老頭下車,倚在他的引擎蓋上,望著我微笑。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麽感謝老漢。我想給他點中國的葡萄幹,可這非常時期,所有人都得保持壹定的社交距離,給吃的好像不太合適,可除了零食,我的車上什麽也沒有。所以我幹脆跟老頭拉了壹會兒家常。他不是說他很煩嗎,於是我問他是不是跟他的孩子們住在壹起,他說,沒有孩子,也沒有老婆,壹副失落的樣子,說:妳們都是幸福的人。這時我才明白他所說的“煩”,其實並不是煩,而是孤獨。我壹時語塞,安慰吧,有些尷尬,說不定人家年輕時就是信奉獨身主義,不安慰吧,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是,老頭問我多大了,我說前幾天剛滿四十,老頭壹臉愕然,說我看妳也就是二十四五的樣子。我哈哈大笑,說您真是擡舉我了,我孩子都九歲多了。他說他前天剛滿49歲。可我女兒竟然管他叫老爺爺。

?孩子不停地催促我趕快下去陪她玩水,我不知道說句什麽抽身離開比較妥當。想了想說,我準備下河了,妳要不要也壹起?看得出來,如果我邀請或者堅持壹下,老頭真的會跟我們壹起的。不過他說,我就不去了,等會兒妳們回去的路上,可以去我家門口的草地上野餐什麽的,害怕我沒聽懂,他又說了壹遍。看得出來,他非常孤獨。我能想象他壹個人開車回去的路上那種失落。

我告訴了孩子們老人的邀請,孩子們熱切的說要去。我對自己說,如果不是現在的疫情,我也想去跟老頭聊聊天,順便去看看美國農場主家裏是個什麽擺設。來美國三個多月了,我還沒有去過美國人家裏呢。

說到這裏,我想起了之前在國內時發生過的壹件事。那天晚上我們部門聚餐,哥幾個吃飯唱歌嗨到十二點多才散場,等大家都準備各回各家了我才發現我的手機就快沒電了。壹時沒等到出租車,我急急忙忙地朝前跑,心想找壹輛自行車騎回去,四五公裏的距離,慢慢騎回去剛好,還可以醒醒酒。緊趕慢趕,找到壹輛自行車,我打開手機屏幕壹掃,“滴”地響了壹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手機自動關機了。我的腦子裏“嗡”的壹下,壞了!我的思維開始飛快地旋轉。隨便抓個人借點錢?或者用他的手機掃壹輛車,然後我回去替他還了就是?可這個點,黑咕隆咚的,周圍壹個人影也沒有。給朋友打個電話?可沒有手機怎麽打電話呢?或者找個地方給手機充電?可到處都打烊了,哪有充電的地方呢?所有的方案看起來都是癡心妄想。我心壹橫,決定步行回家,大不了晚點回去,挨頓罵。這麽壹想,心裏反而踏實了壹些,腳下也輕巧起來。

走過兩個街區,我突然看見街角有壹家便利店還開著門。我心裏突然有了壹絲光亮,說不定可以去那兒充充電!

那是壹家很小的便利店,門頭下面橫了壹個玻璃櫃臺,兩三米長的光景,櫃臺上的壹側擺著打火機、棒棒糖、口香糖等貨品,裏面擺著花花綠綠的香煙,還有壹些別的灰頭土臉的東西,我完全不感興趣,也沒仔細看。鋪子裏的寬度僅能容下壹人,如果兩個人要在裏面交換位置,壹個人得把另壹個擠得趴到櫃臺上。後面跟櫃臺平行擺放的是兩個木頭貨櫃,也是壹副灰頭土臉的樣子,擺著壹些亂七八糟的日用雜貨。兩個貨櫃之間用拉了壹道布簾,布簾沒有垂到地上,裏面的屋子燈光昏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壹些鍋鍋碗碗瓶瓶罐罐之類的東西。應該是老頭吃飯和睡覺的地方。

櫃臺中央擺著壹口大碗,裏面有壹些沒吃完的炒青椒,壹個個兇神惡煞的樣子,壹看就是很辣的那種;旁邊立著壹個啤酒瓶,裏面還剩下大半瓶啤酒;老頭手裏握著半個饅頭。這麽晚了,老頭還在吃飯,也不知道這是他的晚飯還是夜宵。我操著壹口很蹩腳的陜西話跟老頭打了個招呼。在西安待了這麽些年也沒學會陜西話,因為平常接觸的這些個人吧,盡管沒有什麽富貴之人,但大多都喝過壹點墨水,都說普通話,只有去菜市場或者在街角或廣場看人下棋時才能有機會聽到地道的陜西話。

老頭也很詫異,畢竟這個點了。他的便利店的卷閘門已經拉下來了壹半,隨時準備打烊了。我沒有立馬說出我的請求,而是趁著酒勁兒,先向他要了壹瓶啤酒,然後掏出手機來打算付錢,然後告訴他,我的手機沒電了,能不能借他的寶地充點電。我想過了,既然是便利店應該有***享充電之類的東西。老頭聽了,沒說有,也沒說沒有,而是不緊不慢地拿出壹瓶啤酒,把開瓶器架在瓶口,然後才問我是不是要打開。天下酒友是壹家,老頭估計也看出來了,我剛喝過酒,而且他肯定知道,喝得半醉不醉的時候是最興奮的。我話音剛落,啤酒已經“刺啦”壹聲打開了。我壹仰脖子灌下壹大口啤酒。我打算陪老頭幹上壹杯,慢慢等著給我的手機充電。

聽老頭說話的迷糊勁兒,估計晚飯也沒少喝。壹開始,我們只是隨便寒暄了幾句,怎麽還不關門啊,別太辛苦了之類的大衛科波菲爾之類的廢話。幾巡酒過後,兩個酒鬼的話匣子慢慢打開了。老頭問我是不是老陜——大概是因為聽出我那蹩腳的陜西話吧。我告訴他我是南方人,在西安讀完書就留在這兒了,所以並不太會說陜西話。老頭誇我說得不錯,又問我在哪兒上班,壹個月能掙多少錢,多大了,有沒有孩子之類的老百姓最樂意問的問題。我向他訴苦:壹個人在外地有多麽不容易,現在的錢多麽難掙之類的。大概是找到了***鳴,老頭開始感慨生活的艱辛,說他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兒,還算聽話;老二讀了個中專,勉強能養活自己;只有這個小兒子,三本畢業後壹直不安心工作,整天管家裏要錢。然後老頭開始抱怨西安的官場黑暗貪腐,當官的都是爺,整天花天酒地;老百姓拼死拼活,日子也沒法過下去。這時,壹個老太太穿著花布短袖衫從裏面走了出來,埋怨老頭喝多了說這些幹嘛。可老頭壹扭脖子,沖老太太喝道,咋咧,說壹下咋咧,還能把厄煞咧。

說到最後,老頭越來越激動,話匣子再也收不回去,竟然掏心掏肺地告訴我:“額從小揍是個孤兒……”老太太壹聽,差點沒氣死!這兩個酒鬼,素不相識的,二半夜湊在壹起瞎扯啥蛋呢!壹氣之下,不等老頭了,說妳壹會兒自己關門,然後就自顧自的撥開門簾,進裏屋睡覺去了。

騎著車回家的路上,我禁不住好笑。單純善良、不善言辭的我竟然操壹口蹩腳的陜西話,跨越代溝,把壹個陜西老農民差點說得老淚縱橫!

有道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

從斯普林河回來後,我們直接驅車回家了,並沒有去老頭家門口的院子裏野餐。我食言了。我恨自己,明知道自己不會去,幹嘛當初要答應人家呢。老頭大概心裏挺失落的吧,他有沒有朝路口觀望,盼著我們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