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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 天涯故事 余秋雨全文

海南島很早就有人住,這些人能很早就與大陸有過往來,往來過程中有過友情也有過怨仇,這些都是沒有問題的。在漫長的時期中,不管是海南島還是南粵基本上都處於荒昧狀態,荒昧中為數不多的先民保持著壹種我們今天很難猜度的原始生態。戰國時的《尚書?禹貢》和《呂氏春秋》中所劃定的九州中最南的兩州是揚州和荊州,可見海南還遠處於文明的邊界之外。戰國顧名思義是政治家和軍事家特別繁忙的年代,而在海南島,只聽到壹個個熟透的椰子從樹上靜靜地掉下來,啪噠、啪噠,掉了幾千年。椰樹邊,海濤日夜翻卷,藤葛垂垂飄拂。 看起來,大陸人比較認真地從行政眼光打量這座島嶼是在漢代。打量著是兩個都被稱之為“伏波將軍”的南征軍官,西漢時的路博德和東漢時的馬援。他們先後在南中國的大地上左右馳騁、開疆拓土,順便也把這個孤懸於萬頃碧波之外的海南島粗粗地光顧了壹下,然後設了珠崖、○耳兩郡,納入中華版圖。但是這種納入是在是很潦草的,土著的俚族與外來的官吏士兵怎麽也合不來,壹次次地爆發尖銳的沖突,連那些原先自然遷來的大陸移民也成了土著轟逐的對象。有很長壹段時間,所有的外來人不得不統統撤離,擠上木船渡海回大陸,讓海南島依然處於壹種自在狀態。當然過後又會有軍人前去征服,但要在那裏安安靜靜地待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幾番出入進退,海南島成了壹個讓人害怕的地方。害怕的原因由不能說是對付不了本地人反抗,這會引起統治者的氣惱:我聖朝雄威、堅兵重甲,還能被這些土人抵擋住?因此將軍們只能說是水土不服,地氣有毒,容易染病,兵士們去了回不來。 前些日子為找海南的資料隨手翻閱二十五史,在《三國誌》中讀到壹段資料,說赤烏年間東吳統治者孫權壹再南征海南島,群臣壹致擁護,惟獨有壹位教全琮的浙江人竭力反對。他說: 聖朝之威,何向而不克?然殊方異域,隔絕障海,水土氣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轉相汙染,往者懼不能返,所獲何可多? 孫權沒有聽他的,意氣昂昂地派兵向海南進軍了。結果是,如此遙遠的路途,走了壹年多,士兵死亡百分之八九十。孫權後悔了,又與全琮談及此事,稱贊全琮的先見之明,全琮說,當時群臣中有不少人也是明白的,但他們不提反對意見,我認為是不忠。 三國是壹個英雄的時代,而英雄也未能真正征服海南。那麽,海南究竟是等待壹個什麽樣的人物呢? 完全出乎人們意料,在孫權南征的二百多年之後,壹個出生在今天廣東陽江的姓冼的女子,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幾乎是永久地安頓了海南。公元五二七年,亦即特別關心中華版圖的地理學家酈道元去世的那壹年,這位姓冼的女子嫁給了高涼太守馮寶,便開始有力地輔佐丈夫管起中華版圖南端傍海的很大壹塊地面,海南島也包括在內。丈夫馮寶因病去世,中原地區頻繁的戰火也造成南粵的大亂,這位已屆中年的女子只得自己跨上了馬背。為了安定,為了民生,為了民族間的和睦,她幾十年壹直指揮若定,威柔並施。終於,她成了南粵和海南島很大壹部分地區最有聲望的統治者,“冼夫人”的稱呼在椰林海灘間響亮地翻卷。直到隋文帝統壹中國,冼夫人以近似於“女酋長”的身份率領屬下各州縣歸附,迎接中央政權派來的官員,消滅當地的反叛勢力,使嶺南與中原真正建立了空前的親和關系。 冼夫人是個高壽的女人,如果說結婚是她從政的開始,那麽到她去世,她從政長達七十余年。從中原文化的坐標去看,那是壹個劉勰寫《文心雕龍》、顏之推寫《顏氏家訓》的時代;而他們的南方,壹個女人,正威鎮海天。她不時回首中原,從盈盈秋波到朦朧慈目,始終是那樣和善。中原人士從“隔絕障海”、“水土氣毒”的方向看到這種目光很是驚訝和慌亂,此間情景正有點像那個追鹿的青年。 那麽,收起弓箭,勒住馬韁,也報以溫暖的笑容吧。隋朝政府先冊封她為宋康郡夫人,後有冊封她為譙國夫人,她去世後,又追謚為誠敬夫人。沒有什麽資料可以讓我們知道冼夫人年輕時的容貌和風采,但她的魅力似乎是不容懷疑的。直到壹千多年後的今天,瓊州海峽兩岸還有幾百座冼夫人廟,每年都有幾年活動,自願參與者動輒數十萬,令人吃驚。我的學生文新國畢業後在廣東工作,被壹個女性保持著數千余年的巨大魅力所震撼,花費整整十年時間研究冼夫人,寫出了壹系列成功的文學作品。在他筆下,冼夫人是現今黎族的先輩俚人,而她的丈夫馮寶則是漢人。這使我突然想起,在我國眾多的少數民族中,長相特別美麗的民族有好幾個,而黎族則是其中之壹。黎族姑娘的美首先是眼睛,大海的開闊深沈、熱帶的熾烈多情全都躲藏在睫毛長長的忽閃間。冼夫人把這種眼神投註給了中華歷史,這在中華歷史中顯得既罕見又俏皮。 壹種在依然荒昧、原始背景下的女性化存在--這便是盛唐之前便已確立的海南島形象。此後,中國將在無窮無盡的民族紛爭中走過千百年血腥殘殺的路程,但在海南島卻大體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