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壹只叫姑射的鳥，穩穩地停在旅館門口，抖了抖翅膀上的水，壹股鹹澀的海的味道撲鼻而來。它剛剛飛躍了大海，經歷了洶湧的暴風雨、怒吼的雷鳴和滔天的巨浪，此刻它只想舒舒服服洗個澡，躺在柔軟的床墊上，喝上壹杯熱騰騰的茶，再做壹個沒有風浪的甜美的夢。
它走進了這家旅店，昏黃的燈照著木質的桌子，貓頭鷹彈著吉他在唱歌，剛剛下班的狐貍們每人要了壹大盤炒飯，角落裏幾只圍在壹起的大水牛肩膀不停聳動著，時不時爆發出巨大的笑聲，震得頭頂上那盞昏黃的小燈搖搖晃晃。
壹只大白熊用胳膊肘撞了撞姑射，神神秘秘道：“老板又在吹牛了。”
姑射這才發現，那角落裏躺著壹個瘦骨嶙峋的老頭，穿著漁夫的背帶褲，頭上頂著壹頂破了四五個洞的帽子，看不清他的臉，偶爾可以聽到他伴著咳嗽的笑聲。
他在講故事，壹個關於漁夫和鯨的故事：
“那時候我還很小，喜歡聽隔壁老爺爺說江湖的故事。江湖是什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住在海邊，征服大海是每壹個漁夫的夢想。
於是在壹個陽光很好的日子裏我開著我的小船出海了，去尋找我的江湖，成為壹代大俠。我遇到的第壹個對手是壹只長著白胡子的大海龜，我用木頭做成的小劍指著它大聲呵斥：“呔！”
大海龜會說話，它仿佛在不停地嚼著什麽東西，說話聲音很慢很慢，它問我：“妳想要做什麽？”
我說我要當征服海洋的英雄。
大海龜說：“那妳來找我做什麽？妳應該去找鯨，它才是海洋的王。”
“它在哪裏？我要怎麽才能找到它？”
大海龜笑了，說：“它在大海的深處，我來送妳壹程吧。”
大海龜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我便從它的背上飛了出去，駕著海浪，我和壹只白色的海鳥面面相覷。
最後我摔在了海裏，那裏有壹群魚正在跳舞，它們圍著我，其中壹只長著馬臉的魚把我叼到了它的背上。
它們問我：“妳是誰，從哪裏來，要做什麽？”
我說：“我要做征服大海的英雄，來找鯨決鬥。”
它們突然爆發出巨大的笑聲，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馬臉魚說：“它在大海的深處，我來送妳壹程吧。”
魚群突然圍在壹起，它們仿佛形成了壹支巨大的球拍，將我拍飛了出去，我再次和天上的海鳥打了個照面。
這次我落到了濕漉漉的岸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神奇的是餓了會有魚自動從海裏跳出來給我吃，渴了會有天上的海鳥送來幹凈的水。
就在我不知道該去哪的時候來了壹只鯊魚，它仿佛很害怕我，悄悄問我為什麽在這裏？
我說我要當征服大海的英雄，去找鯨決鬥。
鯊魚仿佛被我的話嚇住了，它突然問我：“妳知道自己在哪嗎？”
“不知道，這裏離鯨很遠嗎？”
“不遠。妳腳下就是鯨啊。”
我趴在地面上，頭伸進水裏，我看到那巨大的黑影仿佛睜開了眼睛。我從鯨的背上跳起來，用我的木劍不停戳它的背。
“嘎嘣！”木劍斷了。
我不停地對著鯨拳打腳踢，可是我腳下的“陸地”平靜的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只鯊魚悠閑的看著我說：“不要白費力氣了，沒有人可以打敗鯨。妳的力氣對它來說仿佛是在撓癢癢。”
我折騰累了，壹屁股坐下來，氣喘籲籲的問：“妳知道怎麽可以打敗鯨嗎？”
“我不知道怎麽打敗鯨，但是我知道妳已經輸給鯨了。”
鯊魚說找鯨決鬥的人有很多，可是他們都打不過鯨。每當他們到來的時候，鯨都會把來找它決鬥的人從背上甩出去，留給鯊魚群當晚餐。
我壹低頭，果然看到不遠處的海裏有很多鯊魚，他們盯著我，眼睛在發綠。
我氣的站起來踹它，這家夥真的是太沒有武德了。我發了瘋壹樣踹它，打它，咬它，我想要壹次真正的決鬥。
鯨仿佛被我激怒了，它從海裏跳起來，我便感覺地動山搖壹般，它的尾巴只是拍了壹下水面，我便從它背上飛起來，那壹刻我看到無數鯊魚跳起來，它們沖著我張開血盆大口。
我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是我卻恰好落在了壹艘漁船上。巨浪滔天，魚群翻湧，很快便是壹場暴風雨。”
“後來呢？”有人問，“妳有再遇到那只鯨嗎？”
“沒有了。誰要去找那個不講武德的家夥。”
“它沒有不講武德。”水牛身後探出來壹只白色的水鳥，它擠進來，在桌子上放了壹張海景照片，日落黃昏的大海上，壹只鯨和壹個小孩。
姑射說：“我也聽過壹個故事，壹個關於鯨的故事。”
“深海裏有壹只鯨，體型巨大，力大無窮，被人們稱為海裏的王。可是這個王很孤獨，它聽不到任何聲音，歡樂的、痛苦的、悲傷的聲音都聽不到。它看不到任何色彩，蔚藍的大海在它眼裏是灰色，七彩的魚群在它眼裏是灰色，日升日落在它的世界裏沒有壹點變化。
當它接近魚群的時候，魚群會被嚇跑，當它接近水鳥的時候，水鳥會被它拍入水中。只有鯊魚群在饑餓的時候會靠近它。即使當鯊魚群吃飽後會壹哄而散，它也願意為了這短暫的停留而幫助鯊魚獲取食物。
後來它遇到了壹個小男孩，那是第壹次它感受到了從背上傳來的另壹個生命的體溫。它看著他在自己背上時而發脾氣跳腳，時而垂頭喪氣，即使它聽不到他的聲音，可是卻讓他感受到了被親近的幸福。
好景不長。饑餓的鯊魚群再次圍了過來，虎視眈眈盯著他背上的小男孩。第壹次，他不想讓背上的人成為鯊魚的食物。他靜靜地漂在海上，尋找過往的漁船，想要將背上的人送回他自己的世界裏。
圍聚的鯊魚越來越多，背上的人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暴躁起來。鯨看到有壹只鯊魚在悄悄靠近小男孩，所以他用盡力氣躍出了海面將小男孩拍了出去，然後同鯊魚群纏鬥起來。
從此之後，鯨的身邊沒有了小男孩，也沒有了僅有的敢靠近他的鯊魚群。可是他壹點都不覺得孤獨，他用余下的時間去想念壹個朋友。”
餐廳裏寂靜壹片，聽故事的水牛低著頭，悄悄打量那壹動不動的老漁夫。半晌，那只枯黃的手探上桌子停在那張照片上。
沒有人看到他的表情，那只手卻突然顫抖起來，像冬日枯黃的樹枝，抖落最後壹片葉子，在海風吹拂下飄到了海洋深處，去赴壹場遲到多年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