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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憶家鄉壇子菜

那時候,以糧倉出名的家鄉,人們舍不得把土地種作蔬菜,凡是能過水的旱地,都會開墾種水稻。可想而知,我的家鄉也就總是缺乏蔬菜吃。俗話說:“巧婦難做無米之炊”。但有時候,現實生活卻能逼出許多巧婦來。沒有蔬菜吃,家鄉的婦人們就會做出各種壇子菜,做壇子菜的原料無外乎就是最容易種作、收成頗豐的蘿蔔白菜、辣椒豆角等等。

 家鄉婦人有兩個最珍貴的大壇子:酒浸壇子和豆腐乳壇子。壹個家庭裏,只要揭開這兩個壇子,人們僅僅憑著聞其香,就能辨別主婦的做鹹菜手藝的高低。如果開壇就有“出壇味”,這壇子裏的鹹菜味道總會有那麽壹股澀味,如果開壇就滿屋飄香,這壇子裏的鹹菜絕對會爽口。在缺衣少吃的年代,做壇子裏的鹹菜,是考驗壹個主婦是否能幹、是否賢惠的壹個標準。

 盛夏時節,是腌浸酸豆角、酸辣椒的最好時節。氣候炎熱,酸水易制。豆角掛滿藤蔓,天空陽光充足,禾坪裏、墻頭上到處是攤曬的豆角,只要暴曬壹日,那些鮮活的豆角到傍晚時候,已經奄奄壹息。晚上婦人們把豆角用毛巾擦幹凈,五至六根豆角紮成壹只,整整齊齊碼好,放到酸水壇子裏,加蓋,壇沿邊上水,密封壹個禮拜,就是酸爽的鹹菜。再用如此手法,浸酸辣椒、酸蘿蔔。這些壇子裏的酸菜,就是我們夏天夜晚下飯的主菜。

 秋天裏的湖子酒比夏天釀造的湖子酒更清亮、更甘甜、更醇厚,腌浸各種鹹菜而不至於渾濁。初秋,辣椒成熟老道,選出品相好、籽多肉薄的長辣椒,洗凈,風幹,然後在辣椒根部用針紮幾個針眼,放到酒浸壇子裏,到了深秋,就是美味的酒浸辣椒,吃了酒浸辣椒,到了冬天又是酒浸蘿蔔,吃了酒浸蘿蔔,到了春天,又是酒浸藠頭,吃了酒浸藠頭,到了夏天又是酒浸蒜子和豆角。周而復始,主婦們用盡心思,炮制出各種酒浸的鹹菜。

 秋收黃豆以後,選好豆子,壹部分作“蒸豆”,壹部分作“炒豆”,都是平時待客的“換茶”(零食),留有壹部分作豆瓣醬,再留壹部分作豆腐之用。豆腐,每壹個時節都可以制作,但是,制作豆腐乳最好時節在冬天。

 深冬時節,寒風凜冽,豆腐發酵時,壹邊風幹壹些水分,壹邊慢慢長出真菌,這樣發酵的豆腐做成豆腐乳,不會容易破碎且有韌性。待豆腐發酵成熟,用陶缸壹層壹層壘好,撒上鹽和辣椒粉,待鹽味、辣味深入到豆腐之中,再上壇,加些湖子酒和茶油,然後在壇沿邊上水,加蓋,密封壹個月左右,就可以出壇吃了。而到這個時候,正是過年“出節”之後,過年時候的大魚大肉已經吃完,正是吃豆腐乳的好時節。

 “出節”過後,春回大地,萬物瘋長,屋前屋後、田埂、菜畦裏到處是野草。春忙序曲——“削草皮”運動開始。在“削草皮”的時候,婦女們趁機邀請路過家門的鄉鄰:“來,進屋,打案夥,喝碗開水再走吧!”

 實則就是喝井水,吃壇子菜,也是相互在暗自較勁:比試誰的手藝好,誰家的壇子菜好吃。酸蘿蔔、酸豆角、酸辣椒,酒浸蒜子、酒浸辣椒、酒浸蘿蔔等等,要有盡有。最為出神入化的是那壹壇豆腐乳,開壇,已經是香飄四溢。有古詩雲:“才聞香氣已先貪,白褚油封由小餐。滑似油膏挑不起,可憐風味似淮南。”

 在我的家鄉,如果說,純粹吃豆腐乳,那其實還是太單調,也是太浪費。家鄉的巧婦們在豆腐乳這壇子裏花了很多的心思:待豆腐乳吃到壹半,留下半個壇口的時候,把過年時候烘幹的油豆腐浸入豆腐乳的壇子裏,油豆腐在壇子裏浸半個月功夫,豆腐乳汁完全滲透到油豆腐裏面,幹硬的油豆腐被腐乳汁浸潤得柔軟舒展,然後才可出壇。豆腐乳乳汁的醇厚,加上油豆腐的嚼頭,口裏分明是豆腐乳的味道,卻實在又是在吃油豆腐,既是鹹菜,又像正菜,也是待客之佳肴,更是巧婦的傑作。

 在那樣清貧的日子裏,從豆腐乳壇子裏浸出的油豆腐做下飯菜,是我兒時吃過的比較奢侈的壇子菜,行文到此,我似乎聞到兒時母親做的那壇豆腐乳的香味,味蕾突然大開,涎至牙床邊,只好咽回去。

 那時候,總感覺家鄉的婦人們的豆腐乳壇子裏盡是寶:吃了豆腐乳,又有油豆腐,吃了油豆腐,還有幹筍。用幹筍浸在豆腐乳壇子裏,這也是家鄉巧婦們的用心之作。

 春天過後,幹筍有的是。幹筍切成塊狀,用開水淖掉灰塵,然後風幹,然後浸入豆腐乳壇子裏,半個月左右,腐乳汁滲透在幹筍裏,從壇子裏夾出來,猶如黃龍玉般剔透晶瑩,放在燈光下,居然能照出筍的紋路甚至紋路裏的細微花瓣形狀。幹筍的硬度被乳汁融化,於是落口相融的那份口感,讓人回味無窮。

 再有把蒜箭切成小段,曬幹,放到豆腐乳壇子裏,浸壹個禮拜左右,又是壹道別致的鹹菜。當然,最為常見的是在腐乳汁裏浸幹蘿蔔。

 那時候,家鄉的飲食習慣是早晨用壇子菜喝粥,中餐炒菜吃米飯,晚上大多家庭都是用壇子菜下飯。這樣的飲食習慣,逼迫婦人們想方設法制作各種可口的壇子菜。我們的晚餐也叫“qia冷飯”,顧名思義,晚餐就是中餐剩下的冷飯剩菜,其實,菜已吃完,只剩下壹些冷飯。晚餐就是把冷飯用開水兌著,夾些壇子菜,咕嚕咕嚕幾口就下肚,吃得清爽,也舒適。很少有家庭在晚餐還炒菜下飯的。

 豆腐乳,我們也稱“黴豆腐”。幾乎家家都會有這樣的豆腐乳壇子,似乎每壹個農婦都會做豆腐乳。至於豆腐乳的來歷,相傳古時,壹個年輕人跑長途買賣,平時生活很簡單,每頓飯只有壹塊白豆腐下飯。有壹年冬天的月底,年輕人正在吃飯,同伴又來催他。由於匆忙,他顧不上收拾,把吃剩下的那塊白豆腐放到鹽罐裏蓋起來,就急急忙忙上路。半個月後回家,他又累又餓,趕緊做好飯,還記得剩下的那半塊豆腐。他揭開鹽罐,可豆腐已發黴,長了寸把長的毛。他用筷子試著沾壹點來嘗,想不到竟有壹股說不出來的香味。於是,年輕人不再去跑買賣,在家做起黴豆腐生意來。後來,年輕人將做黴豆腐的技術傳了出來,人們壹傳十,十傳百,都會做黴豆腐。

 我們的先人不經意中發明了豆腐乳的制作方法,後人發揚光大,於是,豆腐乳成了流傳數千年的傳統民間美食,且流派紛呈。最主要的有“青方”、“紅方”、“白方”。而我的家鄉的豆腐乳,屬於“紅方”派。

 盡管我家鄉的豆腐乳並不出名,沒有註冊商標,在我看來,家鄉的豆腐乳比起那些品牌豆腐乳來,不會酒味太沖,不會辣味太重,不會容易松散,沒有煙熏味。家鄉的豆腐乳,若看品相,色彩誘人,紅的雅致,黃得悅眼;近聞其味,湖子酒的綿柔,本地辣椒粉的爽口,茶油的清香,讓人唇齒生香。

 那天與老鄉聊起家鄉的壇子菜,聊起豆腐乳以及豆腐乳壇子裏的油豆腐、幹筍、蒜箭的時候,我們似乎回到故鄉,回到那個不繁華卻很熱鬧的時代。而今,熱鬧是屬於別人的,我只願躲在壹隅,細細品味家鄉那份純天然無添加的美味,細細品味清貧年代女性那種平凡而細致的母愛,細細品味那種相鄰之間既攀比較勁又真誠往來的淳樸。

 此刻,我最想擁有這樣壹個壇子,盛滿我的鄉愁,深埋在我的文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