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正逢“春如潮,花如海”的時節,朋友來梨鄉釆風,讓我們在梨園偶遇。他不但詩好,文好,而且丹青工夫也造詣頗深。待分別半年後,滿樹的梨花變成了黃橙橙、香噴噴的大鴨梨的時候,收到了他不遠千裏給我捎來的壹幅精心繪作的梨園水墨畫:
壹條小溪蜿蜒綿亙,幾株梨樹張揚盛開,滿樹梨花冰肌玉膚,凝脂若雪。梨樹下掩映著幾許茅舍,酒旗飄飄。茅舍下茶桌寥寥,幾杯尚有余溫的茶水仍散發著淡淡的熱氣,青花茶具旁灑落了幾瓣雪片落花。
整幅畫作似乎人剛散去,且意猶未盡。畫題幾個雋永小字:“梨鄉偶遇”。好壹個偶遇!未見壹個人影,卻把梨鄉的情、梨鄉的景,勾勒得淋漓盡致。可他的附信中卻說,這畫作的不足之處就是還差壹個靈魂——梨鄉魂。說好再次前來,讓我這個地地道道的梨鄉人壹定要幫他找到這個梨鄉魂。可這梨鄉魂到底在哪兒呢?
有人說,“仁者愛山,智者愛水”,而我卻獨愛我家鄉的梨花。雖然人們常管家鄉叫做故鄉,但家鄉對我而言,我就如同采花的蜜蜂,無論是“8”字飛行,還是“中國結”飛行,無論飛多遠,卻從未長久遠離過。對家鄉的壹草壹木、壹樹壹花,卻是情有獨鐘。雖我壹下子就能說出梨鄉的萬千美來,卻難以找出說出什麽梨鄉魂來,盡管我知道她應該存在和離我不遠。黃河北岸的這塊神奇的土地,在歷代的泛黃中沖擊成了壹望無際的大平原。這片沖擊而成的平原,既有咆哮黃河的野烈又有黃土高原的空曠。而在這野烈空曠的土地上,卻偏偏生出了潔白如雪、美若處子的梨花來,引來歷代文人騷客弄詩作對,著文立說。也就是那幾行詩、幾篇文,竟讓這花開時節,眾多的遊人趨之若騖。壹位名人說過,“江山也要文人捧”。但我卻總是隱隱覺得對梨鄉的梨花捧得還是不夠,總像少了點什麽。這也許是我對家鄉的偏愛吧,這也許就是朋友所說的梨鄉魂吧!
我告訴朋友,來梨鄉尋“魂”,壹定得選準時機。梨花尚未盛開時節,梨鄉在春的催動下,如初醒嬰兒,還在呢喃囈語。剛剛被東風吹軟的枝條,宛若處子的手臂,溫軟中蘊藏著羞澀。朵朵蟄伏的花蕾,如搖籃中的嬰兒,在半空中搖曳。經不起春誘惑的人們,稀稀疏疏地散落在梨行間,去找尋春的蹤跡。壹種隱忍待發的芬芳,在暖風的徐徐吹拂中伺機萌動。倘若稍不留神,便錯過了盛花期。那滿樹的梨花時不與人,飛花穿樹,紛爭殞落,不經意間已落花成冢。身臨其景,睹物傷情,給人壹種人生易老、花開易謝、時光匆匆、去國懷鄉的傷感。難免讓人發出“我與落花皆過客”的嗟嘆。由此想來,“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是何等的哲理。但梨花即使殞落,也落得那麽洋洋灑灑,那麽無牽無掛,那麽冰清玉潔,那麽淒婉唯美。
有人說,不到桂林不知山水之美,而只有看了梨鄉的梨花才知道,不到梨鄉就不知道什麽是花的海洋。梨花盛開時節,當妳還沒等進入陽信縣境,那梨花的芬芳早已張開玉臂,夾道歡迎了。梨花向來淡雅,雖含香氣,卻從不張揚,保持著內心那份謙遜和寧靜。可那幾萬畝、千萬株、億萬朵梨花簇擁在壹起,競相開放的時候,那散發出來的芬芳,該是何等的濃郁、何等的奔放,讓人壹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描寫和形容。但有壹點是肯定的,此時此刻,必定令人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什麽叫花氣襲人了。唱大戲的時候,主角還未出場,常常唱腔已經響亮,人們管這叫先聲奪人。這壹進梨鄉,未見其花,先聞其香,也許這應該叫“先香奪人”了吧。在這裏,可以自信地說,還沒等見到梨花,僅僅這花氣已足以讓人陶醉了。
尋芳前行,千萬不要忽略了那田野阡陌、村舍路旁,離妳最近那株突兀挺立的單株梨樹。那單株的梨樹,孤立於原野,若噴泉湧岀。壹樹雪白,裊裊婷婷,婆娑搖曵,孤芳自賞,寂寞獨立,宛若佳人懷春,別有壹番風情。那情、那景、那美、那韻味兒,正像李延年詩中描寫的少女那樣——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壹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穿過流水小橋,繞過裊裊村舍,再往梨園縱深走去。那梨樹梨花早已連成了片,壹處處盛景早已讓人目不睱接。當進入了花林,已經分不清是哪壹株哪壹棵上的花香了。簡直是叢林如山、叢花似海。若此時登高遠眺,那滿世界的溫潤潔白,滿世界的藍關雪湧,真是靜觀若雪山聳立,動觀若花海波湧,足以給人心靈以強烈的震撼,足以讓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
倘若用“心”賞花,建議最好要從高處走下來,走進梨叢,靠近梨樹,零距離去領略那梨花的純潔和嬌麗。看那嫩黃色的芽兒,在風中婆娑。那壹簇簇,壹朵朵的花兒在葉芽兒中間綻開,嫩黃中襯托著雪白,雪白中透著神聖。只見那虬曲的枝條上,形態各異的梨花,有的是那樣的靜,靜若處子;有的是那樣的傲,傲如英姿颯爽的女兵;有的是那樣的逗,如調皮的孩子,眨巴著挑逗的眼睛。那朵朵梨花,是那樣的童貞,是那樣的純凈。
若有機緣,身臨梨鄉,時逢梨花初開,細雨霏霏,此時梨花,若香腮掛淚,憂傷靜放,幽婉清麗。這般姿容,這般寂寞,讓人頓生愛憐,欲罷不能,欲說還休……此刻步入花叢,但見梨花含露若烏雲疊鬢,彤雲染色若杏臉桃腮,微風吹動若淺淡春山,嬌柔柳腰似海棠醉日,風姿萬千。正如白居易筆下的貴妃出浴,“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壹枝春帶雨。”此時,若能聽到李勝素、於魁智的《梨花頌》必定會使人如醉如癡——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為壹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癡。天生麗質難自棄,長恨壹曲千古謎,長恨壹曲千古思……
時值花季,若臨黃昏,更別有壹番景致。只見夕陽的余暉灑過枝頭,留下壹地斑駁的樹影。潔白的梨花被壹抹黃昏渲染成了淡淡的金黃,采花的蜜蜂瞬間分不清哪是花瓣兒,哪是花蕊,歡快地吆喝著同伴兒,繞過枝頭,歸巢而去。那些賞花和應景的人們也帶著意猶未盡的疲倦,漸漸離去。嘈雜的梨園在黃昏中漸漸安靜了下來,露出淡雅和矜持的本性。偶見幾對戀人與天地、花樹,被金光飄染壹色,在繞枝別花中,享受著片刻的寧靜。忽然,壹陣晚風吹過,幾片花瓣摩挲過戀人的臉龐,滑落在這俊男靚女的肩頭……
道不盡萬千梨花,看不完處處風景。莫說是梨鄉壹日遊,就是身處梨花大觀園的人們,都很難描述出梨鄉的全貌,更不敢說尋到“梨鄉魂”了。慎終追遠,這梨鄉的風貌並非是人力所為,單單這益於梨樹生長的土壤亦是得天獨厚。“海佑厭次古,梨鄉美女多”。那自古梨鄉多美女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身居梨鄉,有梨花梨果的滋養,梨鄉的美女自然玲瓏剔透,梨鄉的帥哥自然玉樹臨風。
據說,原來這梨果和蟠桃壹樣,都是瑤池的仙果。只因大周女皇武則天得了壹種怪病,常氣喘難定,盜汗不已,從而心緒煩亂,難理朝政。從小處講是女皇個人不能盡享人生,而從大處著眼卻關乎天下社稷安危。於是,朝廷張貼皇榜,遍求仙道名醫,但都無功而返。此事驚動了上天,西天王母見大周氣數未盡,女皇治國也是難得的明君。為天下黎民蒼生,只有先保女皇安康。王母壹善之念,將瑤池中梨果授予凡間,選人善之域,沃土之地,廣為種植,壹為女皇治病,二為黎民造福。皆因厭次民風純厚,地坤德厚,便選了這塊風水寶地,由天女授梨,廣種仙果……仙女授梨不但成就了女皇,也成全了梨鄉這塊沃土。當然,天女授梨的同時還密授了密方,比如梨醋、梨飲、梨膏、梨花酥……都是根據仙方研制。女皇的氣喘病在服用梨膏後也漸漸治愈。這梨膏梨果不但治好了女皇的病,自從服用了這梨果後,女皇慢慢發現越來越肌理細膩,骨肉勻稱,態濃意遠,貌美如少女壹般了。女皇發現這個秘密後,臨睡前都忘不了在枕頭邊偷放壹個大鴨梨,半夜醒來咬上壹口。當然,關於這陽信梨,還有很多仙方沒有公諸於世,但這也沒辦法,因為仙女已經叮囑了,暫時還不讓公諸於世……但我可以偷偷地告訴讀者壹個秘密,陽信梨不套袋的更好吃。
清明時節,陽信大地春風吹拂,春潮起伏。田園阡陌,村村落落,到處梨花飄香,花團錦簇,若微風蕩起,如漫天飛雪,蔚為壯觀。每壹樹梨花就是壹首詩,每壹處梨園就是壹首歌。春色把陽信渲染得千姿百態,春潮把陽信湧動得如癡如醉。壹景壹物皆世界,壹枝壹葉總關情。可讓我去哪裏尋找這“梨鄉魂”呢?宋人有詞雲——
春遊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靜夜沈沈,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瑤臺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走遍梨鄉的溝溝坎坎、村村落落,見過花團錦簇的花海,見過村舍阡陌獨立的花開,也許從宋人的這首詞裏,能夠幫我們尋找到“梨鄉魂”吧!也許,和“梨鄉魂”的結交,也需要壹種緣分。那麽,朋友,在梨花開的時節,我臨壹灣小溪,披壹身斜陽,倚壹樹繁花,沏壹壺清茶。在這個浪漫時節,我在梨鄉等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