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只有在通俗文學研究者和文化史學家的筆下,才會常常提起半個多世紀前的1954年。那壹年,香港太極派掌門人吳公儀與白鶴派掌門人陳克夫,在澳門擂臺比武,轟動港澳。30歲的香港《大公報》編輯梁羽生,心旌搖曳,筆下生風。他的第壹部武俠小說《龍虎鬥京華》開始在《新晚報》連載,壹炮打響。這個叫陳文統的年輕人,引風氣之先,就此成為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鼻祖。
梁羽生,本名陳文統,1924年生於廣西蒙山縣。戰亂年代,少年梁羽生心懷天下,於1945年考入嶺南大學,先學化學,後來又轉入經濟系。“抗戰期間,大家都要學理工科,為了救國。我本來是想學數學,可是嶺大沒有數學系。後來想學文學,結果老師說,以妳的水平在大學裏已經學不到什麽了。”就這樣學了壹身經世濟用的本事。梁羽生沒想到,日後自己的壹生居然還是與筆墨為伴。
1949年,嶺南大學校長陳序經介紹剛畢業的梁羽生到香港《大公報》工作,這便是梁羽生供職到退休的唯壹壹家報館。開始是在報館裏當翻譯,後來做副刊編輯、撰述員,壹生不喜功名,不謀高職。他曾經的同事金庸,後來創辦《明報》,聲震海內外。雖同為武俠小說大家,相比之下,梁羽生要低調許多。
梁羽生的第壹部武俠小說,是在另壹家報紙《新晚報》開始連載的。1954年,兩派香港拳師在澳門比武,媒體大肆渲染。為了另辟蹊徑,擴大影響,《新晚報》總編輯羅孚向梁羽生約稿,希望他寫壹部關於比武的小說。梁羽生起初不允,那時他只是給《新晚報》寫寫專欄,並沒有寫小說的打算。不料這位總編輯仗著和梁羽生交情不錯,直接在報上登出“梁羽生武俠小說將於明日見報”的消息,甚至幹脆連大致情節都規定好了:“寫太極名手與各派武師爭雄的故事,兼有武林名師尋仇、江湖兒女相戀等情節,最後則在京華大打出手,故事緊張異常,希請讀者留意。”逼得梁羽生只好趕緊動筆。於是便有了號稱“新派武俠第壹部”的《龍虎鬥京華》。
這部小說連載了大半年,引得讀者熱追,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創作從此壹發不可收拾。《萍蹤俠影錄》、《白發魔女傳》、《七劍下天山》等名作陸續問世,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產生巨大影響。這次“趕鴨子上架”,居然“趕”出了壹代武俠鼻祖。
從1954年寫到1984年,30年間,梁羽生寫了35部小說,洋洋灑灑過千萬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梁羽生與金庸的武俠小說***同構成了華語文學界的奇觀,兩人都有大批讀者,難分伯仲。這種文壇相爭之勢雖只是傳聞,卻也引發出壹段公案-1966年,還是《新晚報》的總編輯羅孚,邀請梁羽生寫了篇《金庸梁羽生合論》,署名“佟碩之”發表。這篇文章裏,梁羽生談到了自己與金庸的不同:梁羽生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較深,算是“名士”;金庸則是飽受西方文藝熏陶的“洋才子”,結論是“開風氣也,梁羽生,發揚光大者,金庸”。按說這個比較是很客觀的,可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評論金庸需要勇氣,甚至會擔相當大的風險。梁羽生這篇文章引發了左右兩派的激烈交鋒,炒得沸沸揚揚,“梁羽生和金庸有過節”的傳聞也由此而來。實際上,兩人都公開表示過,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金庸比我寫得好。”梁羽生說,“只不過我比他寫得早,文學總該是後勝於前。”至於文字上的差別,其實講不清楚。梁羽生認為自己寫名士風流比較拿手,而金庸寫反派角色則更見功力。“四大惡人,壹個比壹個精彩。”他自己,則更向往閑雲野鶴的生活,寧願每天讀書下棋,靜看世事變幻。1986年6月,梁羽生退休,1987年移居悉尼,1994年9月,70歲的梁羽生在悉尼受洗,正式成為壹個基督徒。宗教信仰,使他洞徹世事,心靈安寧。
筆下塑造了上百個人物,說到心頭最愛,是張丹楓和金世遺:“張丹楓靠近儒家,金世遺則偏向道家。”儒道相生,既出世又人世,這或許就是梁羽生壹生秉持的處世之道。
2009年1月22日,壹代武俠小說大師梁羽生病逝。這不禁讓人想到他曾在多部小說裏提過的壹個句子,“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梁羽生雖是新武俠的開山鼻祖,但金庸卻是中國武俠宗師級的人物,他的小說涉及到了中華文明的各個層次,將壹個泱泱大國的傳統文化盡顯無遺。因此,有人說,天下武俠作者奇多,繁星滿天,獨有金庸才是俠之大者,眾星拱月。
1924年2月,金庸出生在浙江海寧縣袁花鎮壹個富有的家庭,原名查良鏞。海寧原來隸屬杭州府,是浙江省的壹個海濱小縣。1948年,金庸二十四歲,從法學院畢業,看到混亂的時局,他為前途憂慮,找工作也非常困難。就在這時,上海《大公報》刊出廣告,要在全國招聘兩名電訊翻譯。當時報名的人達三千多。結果金庸被錄取。
不久,《大公報》要在香港出版,金庸便被派往香港。金庸壹來到香港,便開始壹鳴驚人。當時,因為大陸的解放,很多遺留在香港的物資被英國趁機搶占,金庸氣憤不過,根據學過的國際法知識,洋洋灑灑寫了壹篇長文《從國際法論中國人民在國外的產權》,分兩天發表在《大公報》上,甚為轟動,也引起了著名的大法官的註意,在他的推薦下,滿心希望的金庸來到北京,見了喬冠華,希望可以圓自己的外交官之夢。但讓金庸深受打擊的是,由於自己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外交官是做不成了,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報社對金庸的“跳槽”行為很是不滿,將他解聘,妻子也不滿他去內地的想法,就和他離婚了,孤家寡人的金庸幾經周折,來到剛創辦不久的《新晚報》做副刊編輯。他開始寫影評,同時 *** 編劇本。
雖然金庸搞編劇是無心為之,但卻是成果累累,《絕代佳人》、《蘭花花》不僅改編成電影出品,還受到了熱烈歡迎。在1949年至1955年優秀影片評選活動中,《絕代佳人》獲得了優秀影片榮譽獎,而金庸則得了壹枚編劇金質獎章。
除了劇本,當時金庸也喜歡下棋,而他的最佳拍檔就是著名的武俠小說家梁羽生。兩個人經常在壹起談論武俠小說,那時梁羽生的武俠小說約稿不斷,他就勸金庸寫寫武俠小說。碰巧《香港商報》急需武俠小說連載,編輯約稿,金庸倉促間上陣,但卻從此成就了自己的不朽成就!
那是1955年,在構思自己的處女作的時候,金庸想起家鄉海寧,想起在那裏最為流行的乾隆出身的故事書,為何不以這個為原型呢?於是,《書劍恩仇錄》就這樣誕生了,剛開始,它在《香港商報》連載時,並不是特別引人註意。但隨著故事的發展,別具壹格的人物形象,獨特的語言,扣人心弦的劇情,壹掃舊武俠小說的沈悶氣息,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讀者。《香港商報》壹時間變得“洛陽紙貴”。
《書劍恩仇錄》每天連載壹篇,而金庸基本上也是每天寫壹篇,從1955年寫到1956年。雖然時間長,寫得也很晚,但卻後來者居上,鋒芒直逼梁羽生。新派武俠小說的宗師―金庸,從此誕生了!
再接下來的《碧血劍》、《雪山飛狐》,更是轟動全城,人手壹冊。等到《射雕英雄傳》壹發表,更是驚天動地,在1957年,若是有看小說的人而不看《射雕英雄傳》的,簡直是笑話。《射雕英雄傳》奠定了金庸武俠小說大宗師的地位,人人公認,風靡了無數讀者。
從此欲罷不能,壹直到七十年代才退出“江湖”,金庸總***寫了十四部三十六冊長、短篇武俠小說,依年代順序,排列如下:《書劍恩仇錄》《碧血劍》《雪山飛狐》《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飛狐外傳》《白馬嘯西風》《鴛鴦刀》《連城訣》《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俠客行》《笑傲江湖》《鹿鼎記》。
金庸的武俠小說與古龍、溫瑞安相比,也許不算多。但須知,金庸在創作這些小說時,正是他創辦《明報》之時,繁雜的事務,足以使壹般人無法應付。金庸卻能在辦報之外,壹手寫小說,壹手寫社評,近二十年如壹日。他下午寫小說,晚上寫社評,而且,他的小說與社評都屬壹流。
金庸曾將自己十四部作品的首字連成壹副對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可見他的書名都曾經過詳細周密的思索,不是隨便安上去的。他在擱筆後又花了大約十年的時間修改潤色,其創作態度之嚴肅,可與任何偉大的文學家相比。
金庸是用自己的生命創作的,他不重復前人,也不重復自己。
古龍畢生酒、色、文並駕齊驅。他曾坦言過,我畢生之中只愛酒和女人,其他都可以視作糞土。他以酒當餐,以女人為樂,最後真正是臥榻治療,坐起飲酒,躺下泡妞,還要花相當的精力與心力寫作。如此這般,鐵打的人也會被摧殘垮,何況他壹個血肉之軀。
古龍原名熊耀華,祖籍江西,1936年生於香港。古龍在壹個破裂的家庭中長大,他的心有著浪子壹般的孤寂,同時又是英雄自愛,俠士自重,追求攜美酒伴美人醉臥山村的那壹種浪漫。他在求學時的同居者為 *** 鄭莉莉,他們的兒子是臺灣柔道高手鄭小龍。三年後兩人分手,他迷上 *** 葉雪,又生了壹個兒子。不久,壹個清雅純樸的高中生梅寶珠成為他的第壹位正式夫人,為他生下第三個兒子。梅寶珠雖然柔情似水,卻仍然鎖不住古龍人在江湖的那壹顆心,兩人終因性格不合而分手。他的第二位夫人是於秀玲、她壹直伴隨到古龍生命的結束。
古龍最初是寫純文學小說的,1956年,他第壹次發表小說,是在吳愷玄先生主編的《晨光》雜誌上分兩次登完的《從北國到南國》。他步人俠壇,始於1960年,由時尚影響、朋友勸告、經濟壓力的三重因素,他以“古龍”的名字出版了武俠處女作《蒼穹神劍》,形式是傳統的對仗回目,內容是“胡編亂造”。
1960、1961兩年時間他又出版了8部作品,隨後他隱居芳鎮三年,潛心悟道,求新求變,雖然想象過於奇特,甚至近於荒誕,卻很快站上新高峰。1964年,古龍出版《浣花洗劍錄》(《江海英雄》),是他武俠小說的壹個裏程碑,標誌著他獨創風格的開始,他分別從日本的吉川英治、大陸的還珠樓主,香港的金庸那裏吸取營養,寫了壹些走“正路”的作品,為他不久之後的成功打下基礎。
1967年,古龍出版《鐵血傳奇》(《楚留香傳奇》),標誌著他的個性和特色全面走向成熟,出現非常“好看”的古龍。從那時到70年代末,他的數十部小說,使他完成了“新派”武俠大業,獨領臺灣武壇十年 *** ,並與金庸、梁羽生鼎足而立。
人們說古龍是美酒造就的古龍。古龍喝酒是出了名的。還是較早的時候,他住在臺北郊外芳鎮,每次領到稿費,便買幾瓶好酒,壹大疊新書,返回鄉下過他隱士的生活。成名以後,他的酒櫃美酒紛陳,市面上沒有的酒,他也盡量想法搜羅來。他喝酒,頭壹仰,酒碗必幹,自得其樂,有壹次是5個人喝了28瓶白蘭地,平時無酒不歡,唯壹不喝酒的時候,是坐在地上以黑板當桌子寫稿。
古龍因酒而思如泉湧,創造了好酒的大俠楚留香、陸小鳳、李尋歡、沈浪,使他登上武俠小說藝術的巔峰。同時,他也因酒消耗掉了他自己。因為酒,被送進醫院。出院,再喝,再進醫院。然後由酒精中毒而肝硬化,脾臟腫大,胃出血,導致了古龍的英年早逝。1985年9月21日,古龍病逝於臺灣,終年48歲。
古龍的武俠小說,壹***是68部,但其中《楚留香傳奇》又可分為3部,《多情劍客無情劍》又可分為兩部,因此也可算為71部。
古龍是輝煌的,又是惆悵的,當年他在臺北買下兩層華廈,文壇名宿陳定公為他題了壹副對聯,巧妙地將他和寶珠夫婦的名字嵌 *** 中:古匣龍吟秋說劍,寶簾珠卷曉凝妝;寶靨珠鐺春試鏡、古韜龍劍夜論文。
那時,何等風光。而在他晚年,病痛讓他生不如死,他說:“壹個人死了五次再活過來,還有什麽事情看不開呢?”也許正因為他看開了,所以他可以悠悠地去,而留給讀者的呢,莫過於喬奇那幅悲壯又悲愴的挽聯:小李飛刀成絕響,人世不見楚留香。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武俠熱”逐漸冷落,金庸封刀,梁羽生擱筆,古龍作古,武俠三大名家退出武林,雖然在臺灣和香港有壹些武俠小說家在支撐局面,但影響不大。轟轟烈烈的武俠世界似乎進入秋風蕭瑟的季節。就在這時,港臺出版界突然冒出了壹個新人,即馬來西亞華裔作家溫瑞安。
1954年元旦,溫瑞安出生在馬來西亞霹靂州壹個只有幾百人的小鎮上,所以他常笑稱自己是“鄉下仔”。鄉下仔溫瑞安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童,9歲時就寫出了第壹部長篇小說《龍虎風雲錄》,以身邊的同學為原型,把大夥分成正邪兩派,鬥得不可開交。到了16歲,他又寫了個短篇《追殺》,這便是後來《四大名捕》系列小說的雛形。至今30多年過去了,《四大名捕》以及溫瑞安的許多小說系列,都還沒有寫到結局,這讓許多讀者心焦不已。以至有人說,喜歡金庸要長情,因為他會花10年時間去修訂作品,變動頗大,讓讀者還得前後對照;而喜歡溫瑞安則要長壽,天曉得猴年馬月才能看到結局。
談到金庸,溫瑞安稱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金庸最大的貢獻是告訴大家,武俠小說也是文學。”溫瑞安快言快語,聲若洪鐘,毫不掩飾自己對金庸的敬佩。同時他也強調,自己的優勢就是年輕:“我比金庸小30歲。”所以,他會更了解年輕人的所思所想,更明白這個快餐閱讀的時代,讀者喜好什麽口味。
自1970年以來,溫瑞安發表的小說令人眼花繚亂:《四大名捕》系列、《白衣方振眉》系列、《七大寇》系列、《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神州奇俠》系列、《布衣神相》系列……除去這些貌似“中規中矩”的作品,溫瑞安的特立獨行之處,還表現在壹些只看書名便能讓人大跌眼鏡的小說:《殺了妳好嗎》《朋友,妳死過未?》《老哥,借頭壹用》《請?請請?請請請》《請借夫人壹用》《愛上她的和尚》《愛上和尚的她》……溫瑞安認為自己“嘗試過地球上所有文學體的創作”,因而號稱“超新派”,大有壓倒“新派武俠”之勢。
這樣的“狂妄豪情”,或許與他青年時代的坎坷經歷有關。70年代,溫瑞安在臺灣主持“神州詩社”,縱論時政文學,經常能召集四五百人,影響力遍及全臺。臺灣當局感到不安,便在1980年突然逮捕了溫瑞安,宣布他犯了“叛亂罪”,壹度要判死刑。溫瑞安在獄中受盡折磨,所幸後來在海內外文化界的積極營救下獲釋。大難不死,溫瑞安更覺人生短暫,世事無常,從此以快樂為本,浪跡江湖。他壹面拼命工作,積聚資本,壹度每天只睡3個小時;壹面快意恩仇,風流倜儻,身邊紅粉佳人無數。
如今他的公司在兩岸三地有12個分社,主要制作雜誌和經營餐廳。溫瑞安還在港、臺、新、馬的報刊上開過17個專欄,加上每年四五本武俠小說,創作量驚人。“我希望自己能夠燃燒著,轟轟烈烈,很直接地活著。”溫瑞安說,“最重要是快快樂樂過日子,盡力讓自己和身邊的人快樂。”
功成名就之時,也已到知天命的年紀,溫瑞安看待人生得失,有自己的壹套哲學:“我的書房叫‘知不足齋’,臥室叫‘知足齋’。”解釋起來,就是在藝術追求上,要永不滿足;而在生活享受、物質欲望上,則應該懂得“知足常樂”。“寫了那麽久的《說英雄,誰是英雄》,而今的我早已不要當烈士、不想做英雄了。”溫瑞安說。這不失為壹種遊刃有余的生活智慧。
人生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