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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列傳第九十七翻譯

列傳第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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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最,字殿之,射洪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工部主事。督逋山西,憫其民貧,不俟奏報輒返。尚書李鐩劾之,有詔復往。最乃與巡按禦史牛天麟極陳歲災民困狀,請緩其徵。從之。

歷郎中,治水淮、揚。值世宗即位,上言:“寶應氾光湖西南高,東北下。運舟行湖中三十余裏。而東北堤岸不逾三尺,雨霪風厲,輒沖決,陰阻運舟,監城、興化、通、泰良田悉遭其害。宜如往年白圭修築高郵康濟湖,專敕大臣加修內河,培舊堤為外障,可百年無患,是為上策。其次於緣河樹杙數重,稍障風波,而增舊堤,毋使庳薄,亦足支數年。若但窒隙補闕,茍冀無事,壹遇霪潦,蕩為巨浸,是為無策。”部議用其中策焉。出為寧波知府。請罷浙東貢幣,詔悉以銀充,民以為便。累遷貴州按察使,入為太仆卿。

世宗好神仙。給事中顧存仁、高金、王納言皆以直諫得罪。會方士段朝用者,以所煉白金器百余因郭勛以進,雲以盛飲食物,供齋醮,即神仙可致也。帝立召與語,大悅。朝用言:帝深居無與外人接,則黃金可成,不死藥可得。帝益悅,諭廷臣令太子監國,“朕少假壹二年,親政如初。”舉朝愕不敢言。最抗疏諫曰:“陛下春秋方壯,乃聖諭及此,不過得壹方士,欲服食求神仙耳。神仙乃山棲澡練者所為,豈有高居黃屋紫闥,兗衣玉食,而能白日翀舉者?臣雖至愚,不敢奉詔。”帝大怒,立下詔獄,重杖之,杖未畢而死。

最既死,監國議亦罷。明年,勛以罪瘐死。朝用詐偽覺,亦伏誅。隆慶元年,贈最右副都禦史,謚忠節。

顧存仁,字伯剛,太倉人。嘉靖十壹年進士。除余姚知縣,徵為禮科給事中。十七年冬疏陳五事。首言宜廣曠蕩恩,赦楊慎、馬錄、馮恩、呂經等。末雲:“敗俗妨農,莫甚釋氏。葉凝秀何人,而敢乞度?”帝方崇道家言。凝秀,道士也。帝以為刺已,且惡其欲釋楊慎等,遂責存仁妄指凝秀為釋氏,廷杖之六十,編氓口外。往來塞上,幾三十年。穆宗即位,召為南京通政參議。歷太仆卿。未幾,致仕。存仁困厄久,方見用,遽勇退,世尤高之。萬歷初,卒。

高金,石州人。為兵科給事中。嘉靖九年上疏言:“陛下臨禦之初,盡斥法王、國師、佛子,近又黜姚廣孝配享。臣每嘆大聖人作為,千古莫及。乃有真人邵元節者,誤蒙殊恩,為聖德累。夫元節,壹道流耳。有勞,優以金帛足矣,乃加崇秩,復賜其師李得晟贈祭。廣孝不可配享於太廟,則二人益不可拜寵於聖朝。望削元節真人號,並奪得晟恩恤,庶異端CR、正道昌。”帝方欲受長生術,大怒,立下詔獄拷掠。終以其言直,釋之。尋偕禦史唐愈賢稽核禦用監財物,劾奉禦李興等侵蝕狀,置諸獄。後累官蘇州兵備副使。

王納言,信陽人。為戶科給事中。請斥太常卿陳道瀛等,坐下詔獄,謫湖廣布政司照磨。累官陜西僉事。

馮恩,字子仁,松江華亭人。幼孤,家貧,母吳氏親督教之。比長,知力學。除夜無米且雨,室盡濕,恩讀書床上自若。登嘉靖五年進士,除行人。出勞兩廣總督王守仁,遂執贄為弟子。

擢南京禦史。故事,禦史有所執訊,不具獄以移刑部,刑部獄具,不復牒報。恩請尚書仍報禦史。諸曹郎訁雚,謂禦史屬吏我。恩曰:“非敢然也。欲知事本末,得相檢核耳。”尚書無以難。已,巡視上江。指揮張紳殺人,立置之辟。大計朝覲吏,南臺例先糾。都禦史汪鋐擅權,請如北臺,既畢事,始許論列。恩與給事中林土元等疏爭之,得如故。

帝用閣臣議分建南北郊,且欲令皇後蠶北郊,詔廷臣各陳所見,而詔中屢斥異議者為邪徒。恩上言:“人臣進言甚難,明詔令直諫,又詆之為邪徒,安所適從哉?此非陛下意,必左右奸佞欲信其說者陰詆之耳。今士風日下,以緘默為老成,以謇諤為矯激,已難乎其忠直矣。若預恐有異議,而逆詆之為邪,則必雷同附和,而後可也。況天地合祀已百余年,豈宜輕改?《禮》:‘男不言內,女不言外’。皇後深居九重,豈宜遠出郊野?願速罷二議,毋為好事希寵者所誤。”恩草疏時,自意得重譴。乃疏奏,帝不之罪,恩於是益感奮。

十壹年冬,彗星見,詔求直言。恩以天道遠,人道邇,乃備指大臣邪正,謂:

大學士李時小心謙抑,解棼撥亂非其所長。翟鑾附勢持祿,惟事模棱。戶部尚書許贊謹厚和易,雖乏剸斷,不經之費必無。禮部尚書夏言,多蓄之學,不羈之才,駕馭任之,庶幾救時宰相。兵部尚書王憲剛直不屈,通達有為。刑部尚書王時中進退昧幾,委靡不振。工部尚書趙璜廉介自持,制節謹度。吏部尚書左侍郎周用才學有余,直諒不足。右侍郎許誥講論便捷,學術迂邪。禮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講學,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顧鼎臣警悟疏通,不局偏長,器足任重。兵部左侍郎錢如京安靜有操守。右侍郎黃宗時雖擅文學,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聞淵存心正大,處事精詳,可寄以股肱。右侍郎朱廷聲篤實不浮,謙約有守。工部左侍郎黎奭滑稽淺近,才亦有為。右侍郎林?昂才器可取,通達不執。

而極論大學士張孚敬、方獻夫,右都禦史汪鋐三人之奸,謂:

孚敬剛惡兇險,媢嫉反側。近都給事中魏良弼已痛言之,不容復贅。獻夫外飾謹厚,內實詐奸。前在吏部,私鄉曲,報恩讎,靡所不至。昨歲偽以病去,陛下遣使征之,禮意懇至。彼方倨傲偃蹇,入山讀書,直俟傳旨別用,然後忻然就道。夫以吏部尚書別用,非入閣而何?此獻夫之病所以痊也。今又遣兼掌吏部,必將呼引朋類,播弄威福,不大壞國事不止。若鋐,則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所仇惟忠良,所圖惟報復。今日奏降某官,明日奏調某官,非其所憎惡則宰相之所憎惡也。臣不意陛下寄鋐以腹心,而鋐逞奸務私乃至此極。且都察院為綱紀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萬壹禦史銜命而出,效其鍥薄以希稱職,為天下生民害,可勝言哉!故臣謂孚敬,根本之彗也;鋐,腹心之彗也;獻夫,門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雖欲弭災,不可得已。

帝得疏大怒,逮下錦衣獄,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瀕死者數,語卒不變。惟言禦史宋邦輔嘗過南京,談及朝政暨諸大臣得失。遂並逮邦輔下獄,奪職。

明年春移恩刑部獄。帝欲坐以上言大臣德政律,致之死。尚書王時中等言:“恩疏毀譽相半,非專頌大臣,宜減戍。”帝愈怒,曰:“恩非專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禮故,仇君無上,死有余罪。時中乃欲欺公鬻獄耶?”遂褫時中職,奪侍郎聞淵俸,貶郎中張國維、員外郎孫雲極邊雜職,而恩竟論死。長子行可年十三,伏闕訟冤。日夜匍匐長安街,見冠蓋者過,輒攀輿號呼乞救,終無敢言者。時钅宏已遷吏部尚書,而王廷相代為都禦史。以恩所坐未當,疏請寬之,不聽。

比朝審,鋐當主筆,東向坐,恩獨向闕跪。鋐令卒拽之西面,恩起立不屈。卒呵之,恩怒叱卒,卒皆靡。鋐曰:“汝屢上疏欲殺我,我今先殺汝。”恩叱曰:“聖天子在上,汝為大臣,欲以私怨殺言官耶?且此何地,而對百僚公言之,何無忌憚也!吾死為厲鬼擊汝。”鋐怒曰:“汝以廉直自負,而獄中多受人餽遺,何也?”恩曰:“患難相恤,古之義也。豈若汝受金錢,鬻官爵耶?”因歷數其事,詆鋐不已。鋐益怒,推案起,欲毆之。恩聲亦愈厲。都禦史王廷相、尚書夏言引大體為緩解。鋐稍止,然猶署情真。恩出長安門,士民觀者如堵。皆嘆曰:“是禦史,非但口如鐵,其膝、其膽、其骨皆鐵也。”因稱“四鐵禦史”。恩母吳氏擊登聞鼓訟冤。不省。

又明年,行可上書請代父死,不許。其冬,事益迫,行可乃刺臂血書疏,自縛闕下,謂:“臣父幼而失怙。祖母吳氏守節教育,底於成立,得為禦史。舉家受祿,圖報無地,私憂過計,陷於大辟。祖母吳年已八十余,憂傷之深,僅余氣息。若臣父今日死,祖母吳亦必以今日死。臣父死,臣祖母復死,臣煢然壹孤,必不獨生。冀陛下哀憐,置臣辟,而赦臣父,茍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僇臣,不傷臣心。臣被僇,不傷陛下法。謹延頸以俟白刃。”通政使陳經為入奏。帝覽之惻然,令法司再議。尚書聶賢與都禦史廷相言,前所引律,情與法不相麗,宜用奏事不實律,輸贖還職,帝不許。乃言恩情重律輕,請戍之邊僥。制可。遂遣戍雷州。而鋐亦後兩月罷矣。

越六年,遇赦還。家居,專為德於鄉。穆宗即位,錄先朝直言。恩年已七十余,即家拜大理寺丞,致仕。復從有司言,旌行可為孝子。恩年八十壹,卒。

行可既脫父於死,越數年登鄉薦。久之,不第。謁選,得光祿署正。遷應天府通判,有善政。弟時可,隆慶五年進士。累官按察使。以文名。

宋邦輔,字子相,東流人。既罷歸,躬耕養親,妻操井臼,子樵牧。歲時與田夫會飲,醉即作歌相和,高鳳動遠邇。士大夫造其門者,屏輿從而後入焉。

薛宗鎧,字子修,行人司正侃從子也。嘉靖二年與從父僑同成進士。授貴溪知縣,補將樂,調建陽。求朱子後,復之,以主祀事。歲饑振倉粟,先發後聞。給由赴京,留拜禮科給事中,以逋賦還任。至則民爭輸,課更最,仍詔入垣。再遷戶科左給事中。吏部尚書汪鋐以私憾斥王臣等,宗鎧白其枉。語具《戚賢傳》。其後,鋐愈驕。會禦史曾翀、戴銑劾南京尚書劉龍、聶賢等九人。鋐覆疏,具留之。帝召大學士李時,言:鋐有私,留三人而斥其六。宗鎧與同官孫應奎復言:鋐肆奸植黨,擅主威福,巧庇龍等,上格明詔,下負公論,且縱二子為奸利。鋐疏辨乞休,帝不許。而給事禦史翁溥、曹逵等更相繼劾鋐。鋐又抗辨,且極詆宗鎧等挾私。翀復言:“鋐壹經論劾,輒肆中傷,諍臣杜口已三年。蔽塞言路,罪莫大,乞立正厥辟。”帝果罷鋐官,而責宗鎧言不早。又惡翀“諍臣杜口”語,執下鎮撫司鞫訊。詞連應奎,逵及禦史方壹桂,皆杖闕下。斥宗鎧、翀、壹桂為民,鐫應奎、溥、逵等級,調外。宗鎧、翀死杖下。時十四年九月朔也。隆慶初,復宗鎧官,贈太常少卿。

曾翀,字習之,霍丘人。以進士授南京刑部主事,改禦史。廷杖垂斃,曰:“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神色無變。隆慶初,贈太常少卿。

楊爵,字伯珍,富平人。年二十始讀書。家貧,燃薪代燭。耕隴上,輒挾冊以誦。兄為吏,忤知縣系獄。爵投牒直之,並系。會代者至,爵上書訟冤。代者稱奇士,立釋之,資以膏火。益奮於學,立意為奇節。從同郡韓邦奇遊,遂以學行名。

登嘉靖八年進士,授行人。帝方崇飾禮文,爵因使王府還,上言:“臣奉使湖廣,睹民多菜色,挈筐操刃,割道殍食之。假令周公制作,盡復於今,何補老贏饑寒之眾!”奏入,被俞旨。久之,擢禦史,以母老乞歸養。母喪,廬墓,冬月筍生。推車糞田,妻馌於旁,見者不知其禦史也。服闋,起故官。

帝經年不視朝。歲頻旱,日夕建齋醮,修雷壇,屢興工作。方士陶仲文加宮保,而太仆卿楊最諫死,翊國公郭勛尚承寵用事。二十年元日,微雪。大學士夏言、尚書嚴嵩等作頌稱賀。爵撫膺太息,中宵不能寐。逾月乃上書極諫曰:

今天下大勢,如人衰病已極。腹心百骸,莫不受患。即欲拯之,無措手地。方且奔競成俗,賕賂公行,遇災變而不憂,非祥瑞而稱賀,讒諂面諛,流為欺罔,士風人心,頹壤極矣。諍臣拂士日益遠,而快情恣意之事無敢齟齬於其間,此天下大憂也。去年自夏入秋,恒旸不雨。畿輔千裏,已無秋禾。既而壹冬無雪,元日微雪即止。民失所望,憂旱之心遠近相同。此正撤樂減膳,憂懼不寧之時,而輔臣言等方以為符瑞,而稱頌之。欺天欺人,不已甚乎!翊國公勛,中外皆知為大奸大蠹,陛下寵之,使諗惡肆毒,群狡趨赴,善類退處。此任用匪人,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壹也。

臣巡視南城,壹月中凍餒死八十人。五城***計,未知有幾。孰非陛下赤子,欲延須臾之生而不能。而土木之功,十年未止。工部屬官增設至數十員,又遣官遠修雷壇。以壹方士之故,朘民膏血而不知恤,是豈不可以已乎?況今北寇跳梁,內盜竊發,加以頻年災沴,上下交空,尚可勞民糜費,結怨天下哉?此興作未已,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二也。

陛下即位之初,勵精有為,嘗以《敬壹箴》頒示天下矣。乃數年以來,朝禦希簡,經筵曠廢。大小臣庶,朝參辭謝,未得壹睹聖容。敷陳復逆,未得壹聆天語。恐人心日益怠媮,中外日益渙散,非隆古君臣都俞籲咈、協恭圖治之氣象也。此朝講不親,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三也。

左道惑眾,聖王必誅。今異言異服列於朝苑,金紫赤紱賞及方外。夫保傅之職坐而論道,今舉而畀之奇邪之徒。流品之亂莫以加矣。陛下誠與公卿賢士日論治道,則心正身修,天地鬼神莫不祐享,安用此妖誕邪妄之術,列諸清禁,為聖躬累耶!臣聞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近者妖盜繁興,誅之不息。風聲所及,人起異議。貽四方之笑,取百世之譏,非細故也。此信用方術,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四也。

陛下臨禦之初,延訪忠謀,虛懷納諫。壹時臣工言過激切,獲罪多有。自此以來,臣下震於天威,懷危慮禍,未聞復有犯顏直諫以為沃心助者。往歲,太仆卿楊最言出而身殞,近日贊善羅洪先等皆以言罷斥。國體治道,所損甚多。臣非為最等惜也。古今有國家者,未有不以任諫而興,拒諫而亡。忠藎杜口,則讒諛交進,安危休戚無由得聞。此阻抑言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五也。

望陛下念祖宗創業之艱難,思今日守成為不易,覽臣所奏,賜之施行,宗社幸甚。

先是,七年三月,靈寶縣黃河清,帝遣使祭河神。大學士楊壹清、張璁等屢疏請賀,禦史鄞人周相抗疏言:“河未清,不足虧陛下德。今好諛喜事之臣張大文飾之,佞風壹開,獻媚者將接踵。願罷祭告,止稱賀,詔天下臣民毋奏祥瑞,水旱蝗蝻即時以聞。”帝大怒,下相詔獄拷掠之,復杖於廷,謫韶州經歷。而諸慶典亦止不行。

及帝中年,益惡言者,中外相戒無敢觸忌諱。爵疏詆符瑞,且詞過切直。帝震怒,立下詔獄搒掠,血肉狼籍,關以五木,死壹夕復甦。所司請送法司擬罪,帝不許,命嚴錮之。獄卒以帝意不測,屏其家人,不許納飲食。屢濱於死,處之泰然。既而主事周天佑、禦史浦鋐以救爵,先後箠死獄中,自是無敢救者。

逾年,工部員外郎劉魁,再逾年,給事中周怡,皆以言事同系,歷五年不釋。至二十四年八月,有神降於乩。帝感其言,立出三人獄。未逾月,尚書熊浹疏言乩仙之妄。帝怒曰:“我固知釋爵,諸妄言歸過者紛至矣。”復令東廠追執之。爵抵家甫十日,校尉至。與***麥飯畢,即就道。尉曰:“盍處置家事?”爵立屏前呼婦曰:“朝廷逮我,我去矣。”竟去不顧,左右觀者為泣下。比三人至,復同系鎮撫獄,桎梏加嚴,飲食屢絕,適有天幸得不死。二十六年十壹月,大高玄殿災,帝禱於露臺。火光中若有呼三人忠臣者,遂傳詔急釋之。

居家二年,壹日晨起,大鳥集於舍。爵曰:“伯起之祥至矣。”果三日而卒。隆慶初,復官,贈光祿卿,任壹子。萬歷中,賜謚忠介。

爵之初入獄也,帝令東廠伺爵言動,五日壹奏。校尉周宣稍左右之,受譴。其再至,治廠事太監徐府奏報。帝以密諭不宜宣,亦重得罪。先後系七年,日與怡、魁切劘講論,忘其困。所著《周易辨說》、《中庸解》,則獄中作也。

浦鋐,字汝器,文登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洪洞知縣,有異政。嘉靖初,召為禦史。刑部尚書林俊去國,中官秦文已斥復用,鋐疏力爭之。且言武定侯郭勛奸貪,宜罷其兵權。忤旨,奪俸三月。以養母歸。母喪除,起掌河南道事。給事中饒秀考察黜,訐鋐與同官張祿、段汝礪,給事中李鳳來,考功郎余胤緒,談省署得失,鋐等坐罷。

家居七年,廷臣交薦。起故官,出按陜西,連上四十余疏。總督楊守禮請破格超擢,未報。而楊爵以直諫系詔獄,鋐馳疏申救曰:“臣惟天下治亂,在言路通塞。言路通,則忠諫進而化理成;言路塞,則奸諛恣而治道隳。禦史爵以言事下獄,幽囚已久,懲創必深。臣行部富平,皆言爵愨誠孚鄉裏,孝友式風俗,有古賢士風。且爵本以論郭勛獲罪。今勛奸大露,陛下業致之理,則爵前言未為悖妄。望弘覆載之量,垂日月之照,賜之矜釋,使列朝端,爵必能盡忠補過,不負所學。”疏奏,帝大怒,趣緹騎逮之。秦民遠近奔送,舍車下者常萬人,皆號哭曰:“願還我使君。”鋐赴征,業已病。既至,下詔獄,搒掠備至。除日復杖之百,錮以鐵柙。爵迎哭之,鋐息已絕,徐張目曰:“此吾職也,子無然。”系七日而卒。穆宗嗣位,恤典視爵等。

周天佐,字子弼,晉江人。嘉靖十四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屢分司倉場,以清操聞。

二十年夏四月,九廟災,詔百官言時政得失。天佐上書曰:“陛下以宗廟災變,痛自修省,許諸臣直言闕失,此轉災為祥之會也。乃今闕政不乏,而忠言未盡聞,蓋示人以言,不若示人以政。求言之詔,示人以言耳。禦史楊爵獄未解,是未示人以政也。國家置言官,以言為職。爵系獄數月,聖怒彌甚。壹則曰小人,二則曰罪人。夫以盡言直諫為小人,則為緘默逢迎之君子不難也。以秉直納忠為罪人,又孰不能為容悅將順之功臣哉?人君壹喜壹怒,上帝臨之。陛下所以怒爵,果合於天心否耶?爵身非木石,命且不測,萬壹溘先朝露,使諍臣飲恨,直士寒心,損聖德不細。願旌爵忠,以風天下。”帝覽奏,大怒。杖之六十,下詔獄。

天佐體素弱,不任楚。獄吏絕其飲食,不三日即死,年甫三十壹。比屍出獄,曒日中,雷忽震,人皆失色。天佐與爵無生平交。入獄時,爵第隔扉相問訊而已。大興民有祭於柩而哭之慟者,或問之,民曰:“吾傷其忠之至,而死之酷也。”穆宗即位,贈光祿少卿。天啟初,謚忠湣。

周怡,字順之,太平縣人。為諸生時,嘗曰:“鼎鑊不避,溝壑不忘,可以稱士矣。不然,皆偽也。”從學於王畿、鄒守益。登嘉靖十七年進士,除順德推官。舉卓異,擢吏科給事中。疏劾尚書李如圭、張瓚、劉天和。天和致仕去,如圭還籍待勘,瓚留如故。頃之,劾湖廣巡撫陸傑、工部尚書甘為霖、采木尚書樊繼祖。立朝僅壹歲,所摧擊,率當事有勢力大臣。在廷多側目,怡益奮不顧。

二十二年六月,吏部尚書許贊率其屬王與齡、周鈇訐大學士翟鑾、嚴嵩私屬事。帝方響嵩,反責贊,逐與齡等。怡上疏曰:

人臣以盡心報國家為忠,協力濟事為和。未有公卿大臣爭於朝、文武大臣爭於邊,而能修內治、廩外侮者也。大學士鑾、嵩與尚書贊互相詆訐,而總兵官張鳳、周尚文又與總制侍郎翟鵬、督餉侍郎趙廷瑞交惡,此最不祥事,誤國孰甚?

今陛下日事禱祠而四方災祲未銷,歲開輸銀之例而府庫未充,累頒蠲租之令而百姓未蘇,時下選將練士之命而邊境未寧。內則財貨匱而百役興,外則寇敵橫而九邊耗。乃鑾、嵩恁藉寵靈,背公營私,弄播威福,市恩酬怨。夫輔臣真知人賢不肖,宜明告吏部進之退之,不宜挾勢徇私,屬之進退。嵩威靈氣焰,淩轢百司。凡有陳奏,奔走其門,先得意旨而後敢聞於陛下。中外不畏陛下,惟畏嵩久矣。鑾淟涊委靡,訁贊雖小心謹畏,然不能以直氣正色銷權貴要求之心,柔亦甚矣。

且直言敢諫之臣,於權臣不利,於朝廷則大利也。禦史謝瑜、童漢臣以劾嵩故,嵩皆假他事罪之。諫諍之臣自此箝口,雖有梼杌、驩兜,誰復言之?

帝覽疏大怒,降詔責其謗訕,令對狀。杖之闕下,錮詔獄者再。

隆慶元年起故官。未上,擢太常少卿。陳新政五事,語多刺中貴。時近習方導上宴遊,由是忤旨,出為登萊兵備僉事。給事中岑用賓為怡訟,不納。改南京國子監司業。復召為太常少卿,未任卒。天啟初,追謚恭節。

劉魁,字煥吾,泰和人。正德中登鄉薦。受業王守仁之門。嘉靖初,謁選,得寶慶府通判。歷鈞州知州,潮州府同知。所至潔己愛人,扶植風教。入為工部員外郎,疏陳安攘十事,帝嘉納。二十壹年秋,帝用方士陶仲文言,建祐國康民雷殿於太液池西。所司希帝意,務宏侈,程工峻急。魁欲諫,度必得重禍,先命家人鬻棺以待。遂上帝曰:“頃泰享殿、大高玄殿諸工尚未告竣。內帑所積幾何?歲入幾何?壹役之費動至億萬。土木衣文繡,匠作班朱紫,道流所居擬於宮禁。國用已耗,民力已竭,而復為此不經無益之事,非所以示天下後世。”帝震怒,杖於廷,錮之詔獄。時禦史楊爵先已逮系,既而給事中周怡繼至,三人屢瀕死,講誦不輟。系四年得釋,未幾復追逮之。魁未抵家,緹騎已先至,系其弟以行。魁在道聞之,趣就獄,復與爵、怡同系。時帝怒不測,獄吏懼罪,窘迫之愈甚,至不許家人通飲食。而三人處之如前,無幾微尤怨。又三年,與爵、怡同釋,尋卒。隆慶初,贈恤如制。

沈束,字宗安,會稽人。父侭,邠州知州。束登嘉靖二十三年進士,除徽州推官,擢禮科給事中。時大學士嚴嵩擅政。大同總兵官周尚文卒,請恤典,嚴嵩格不予。束言:“尚文為將,忠義自許。曹家莊之役,奇功也。雖晉秩,未?壽勛,宜贈封爵延子孫。他如董旸、江瀚,力抗強敵,繼之以死。雖已廟祀,宜賜祭,以彰死事忠。今當事之臣,任意予奪,冒濫或悻蒙,忠勤反捐棄,何以鼓士氣,激軍心?”疏奏,嵩大恚,激帝怒,下吏部都察院議。聞淵、屠僑等言束無他腸,第疏狂當治。帝愈怒,奪淵、僑俸,下束詔獄。已,刑部坐束奏事不實,輸贖還職。特命杖於廷,仍錮詔獄。時束入諫垣未半歲也。逾年,俺答薄都城。司業趙貞吉以請寬束得罪,自是無敢言者。

束系久,衣食屢絕,惟日讀《周易》為疏解。後同邑沈練劾嵩,嵩疑與束同族為報復,令獄吏械其手足。徐階勸,得免。迨嵩去位,束在獄十六年矣,妻張氏上書言:“臣夫家有老親,年八十有九,衰病侵尋,朝不計夕。往臣因束無子,為置妾潘氏。比至京師,束已系獄,潘矢誌不他適。乃相與寄居旅舍,紡織以供夫衣食。歲月積深,淒楚萬狀。欲歸奉舅,則夫之饘粥無資。欲留養夫,則舅又旦暮待盡。輾轉思維,進退無策。臣願代夫系獄,令夫得送父終年,仍還赴系,實陛下莫大之德也。”法司亦為請,帝終不許。

帝深疾言官,以廷杖遣戍未足遏其言,乃長系以困之。而日令獄卒奏其語言食息,謂之監帖。或無所得,雖諧語亦以聞。壹日,鵲噪於束前,束謾曰:“豈有喜及罪人耶?”卒以奏,帝心動。會戶部司務何以尚疏救主事海瑞,帝大怒,杖之,錮詔獄,而釋束還其家。

束還,父已前卒。束枕塊飲水,佯狂自廢。甫兩月,世宗崩,穆宗嗣位。起故官,不赴。喪除,召為都給事中。旋擢南京右通政。復辭疾。布衣蔬食,終老於家。束系獄十八年。比出,潘氏猶處子也,然束竟無子。

沈鍊,字純甫,會稽人。嘉靖十七年進士。除溧陽知縣。用伉倨,忤禦史,調茬平。父憂去,補清豐,入為錦衣衛經歷。

鍊為人剛直,嫉惡如仇,然頗疏狂。每飲酒輒箕踞笑傲,旁若無人。錦衣帥陸炳善遇之。炳與嚴嵩父子交至深,以故鍊亦數從世蕃飲。世蕃以酒虐客,鍊心不平,輒為反之,世蕃憚不敢較。

會俺答犯京師,致書乞貢,多嫚語。下廷臣博議,司業趙貞吉請勿許。廷臣無敢是貞吉者,獨鍊是之。吏部尚書夏邦謨曰:“若何官?”鍊曰:“錦衣衛經歷沈鍊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遂罷議。鍊憤國無人,致寇猖狂,疏請以萬騎護陵寢,萬騎護通州軍儲,而合勤王師十余萬人,擊其惰歸,可大得誌。帝弗省。

嵩貴幸用事,邊臣爭致賄遺。及失事懼罪,益輦金賄嵩,賄日以重。鍊時時搤腕。壹日從尚寶丞張遜業飲,酒半及嵩,因慷慨罵詈,流涕交頤。遂上疏言:“昨歲俺答犯順,陛下奮揚神武,欲乘時北伐,此文武群臣所願戮力者也。然制勝必先廟算,廟算必先為天下除奸邪,然後外寇可平。今大學士嵩,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頑於鐵石。當主憂臣辱之時,不聞延訪賢豪,咨詢方略,惟與子世蕃規圖自便。忠謀則多方沮之,諛諂則曲意引之。要賄鬻官,沽恩結客。朝廷賞壹人,曰:‘由我賞之’;罰壹人,曰:‘由我罰之’。人皆伺嚴氏之愛惡,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姑舉其罪之大者言之。納將帥之賄,以啟邊陲之釁,壹也。受諸王餽遺,每事陰為之地,二也。攬吏部之權,雖州縣小吏亦皆貨取,致官方大壞,三也。索撫按之歲例,致有司遞相承奉,而閭閻之財日削,四也。陰制諫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賢嫉能,壹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縱子受財,斂怨天下,七也。運財還家,月無虛日,致道途驛騷,八也。久居政府,擅寵害政,九也。不能協謀天討,上貽君父憂,十也。”因並論邦謨諂諛黷貨狀。請均罷斥,以謝天下。帝大怒,搒之數十,謫佃保安。

既至,未有館舍。賈人某詢知其得罪故,徙家舍之。裏長老亦日致薪米,遣子弟就學。鍊語以忠義大節,皆大喜。塞外人素戇直,又諗知嵩惡,爭詈嵩以快鍊。鍊亦大喜,日相與詈嵩父子為常。且縛草為人,象李林甫、秦檜及嵩,醉則聚子弟攢射之。或踔騎居庸關口,南向戟手詈嵩,復痛哭乃歸。語稍稍聞京師,嵩大恨,思有以報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