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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只耳之死

他的墳頭草青青,孤寂地在墳山山頂搖曳,沒人知道這座無碑無名的墳屬於誰,也沒人知道他為何會埋在此處,而我也終將忘記這壹切。

? ――《日記·許千山》

1

? 原以為壹只耳的家會變得很破敗,這間建在墳山腳下的偏僻房舍,自從壹只耳弒父案發生後,只剩下他的母親獨自居住,出乎我和阿德意料的是,即使已經到了傍晚,這裏依舊熱鬧非凡。

? 等她將自己的牌友都招呼安頓好後,桌上擱的茶已經涼了。

? 壹只耳的母親往自己的圍裙上擦了擦手,坐在我們對面的板凳上,展開臉上堆起的皺紋,問道:“兩位警官晚上來我這是有什麽事嗎?”

? “您好,是這樣的,我們想從您這再了解壹些關於四年前您兒子弒父案的細節,您可以試著回憶壹下嗎?”我委婉地道明來意,阿德坐在壹旁壹言不發。

? 阿德是我的助手,曾同我壹起破過許多案子,只是人有些木訥沈悶。

? 聞言,壹只耳的母親壹楞,眼神閃過壹瞬慌亂,她盯著桌上已經涼了的茶,思緒仿佛拉扯得很遠,過了許久,她才開了口:“事情過去那麽久了,有些記不清了。”

? “好吧,那妳可以跟我們講講您兒子嗎?放輕松,別緊張。”我試圖讓她放下警惕。

? 眼前中年婦女點點頭,緩緩說道:“小時候春生很乖,總愛膩著我……只是後來,他和路邊的野狗撕咬掉了壹只耳朵後性情開始變得古怪。”

? 對於他的古怪,我初到鎮子時常聽人說起。從活剖動物,生吃內臟,到入室偷竊,甚至有猥褻幼女的傾向,直至後來殺了自己的父親。

? “有他的照片嗎?我們想看看。”

? “照片?有的,我去拿。”說罷,她起身往屋外走去,她有些駝背,頭上挽的發髻染了些許霜白。

? 這裏是外人俗稱的“桃源鎮”,這裏的人從祖輩起便學會自給自足,因此民風純樸,平日裏連爭吵都少有,更別說是殺人了,所以這起案件在當年也算是轟動壹時。

? 我正出神間,春生的母親進來了,她的手裏捏著壹張黑白照,嘴角微微上揚,說起來,雖然她的兒子犯下命案毀了這個家,可談起他兒子時,也未見她有多恨意。

? “這就是春生了。”她復又坐下,將手中的照片遞給我時順手將遮眼的碎發撩到耳後,鬢角處露出壹條寬鈍且顏色頗深的疤痕。

? 當年重案組來到這裏提取物證時曾用魯米諾熒光檢驗過,魯米諾反應是刑偵學中壹種專門檢驗血跡的化學試劑,無論什麽物體用何種方式清洗過,只要染過血跡噴上這個,都會有熒光反應呈藍紫色。

? 而當時壹只耳家餐桌角上殘留的血跡經過比對證實是壹只耳母親的血跡。如今再看她側臉疤痕的形廓,八九不離十了。

? 我接過照片,照片裏壹個患有唇裂的少年正笑盈盈地攔著自己的母親看向鏡頭,盡管他咧開兩片上嘴唇顯得有些可怖,但最令人最害怕的是他僅有壹只耳朵,另壹邊空蕩蕩的,像被人玩壞的破碎的娃娃。

? 可他壹直都在笑,仿佛發生在他臉上的缺陷都不存在似的,此刻的他好若壹輪太陽,讓人平生暖意,很難想象,這樣的壹個男孩子,有壹天會舉起手中的棍子,活生生地打死自己的父親。

? 我將照片遞給阿德,阿德晃了壹眼還給了春生的母親。而後我們又聊了些案發當天的細節,夜色漸濃,也就不便打擾,想來還是改日造訪。

? 春生的母親將我們送至門口,我和阿德上了我們開來的車,我正準備發動油門,突然有個女生敲響了我的車窗。

? 她披著頭發,在黑夜裏看不清神色,見我將車窗搖下來,她把頭探了進來。我先是嚇了壹跳,以為闖鬼了,阿德難得在壹旁憋笑。

? “妳們是警察嗎?”

? 還未等我將她的來意問出口,她便率先發了問,我白了她壹眼,警車都不認識麽。

“妳們是來抓春生哥哥的麽?”

“警察叔叔,春生哥哥是個好人,妳們別抓他,要不是他,當年掉耳朵的就是我了。”她見我沒有說話,急得眼淚壹擠順著兩頰就滾出來了,說話的聲音也顫顫的。

? 這句呢喃我好想聽誰說起過,我忽然想起春生的母親在替我們泡茶時,也有過類似的低語。

? 壹個殺人犯,過去幾年後,還有人如此掛念,直覺告訴我這背後壹定有隱情。

? “別哭,警察的職責就是查明真相。”我拿著阿德遞來壹張紙,替她擦眼淚,她沒躲,只是嘴裏壹直重復念著那句“春生哥哥是個好人”,念著念著她又走開了,走到春生家門口旁停著的三輪車上坐著,我看著她魔怔的樣子,壹時間不知說什麽好。

? 壹只耳弒父案的疑點壹直很多,雖然當年春生拿著棍子弒父的場景被很多人目睹,可有時候眼睛也會騙人的,誰知道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麽。

? 我踩上油門,緩緩駛離了這裏,離開時那個小姑娘還在壹直碎碎念,我瞟了眼後視鏡,總覺得有什麽人在從春生家大門的門縫裏註視著我們,可我看了許久什麽也沒發現,背後倒是出了身冷汗。

2? 有時候,壹個人只需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個人。

? ――《嫌疑人x的獻身》

? 事實上,我和阿德之所以會被上級調到這座小鎮查案並不是為了四年前發生的壹只耳弒父案,而是三天前發生的另壹起兇殺案――死者42歲,男,是鎮上的壹個修鞋匠,7月15日下午五點十分在家中被歹徒捅入胸腔數刀失血過多而死。

? 這起案件有明確的犯罪嫌疑人,據鞋匠的妻子所說,當時她正在家裏睡覺,壹只耳入室盜竊被擺攤回家的鞋匠逮個正著,二人爭執間壹只耳失手殺了鞋匠然後跳窗而走。

? “妳怎麽知道兇手就是壹只耳呢?”我問。

? “他只有壹只耳朵,我不會認錯的。”

? “天道不公啊,警官。”鞋匠的妻子哭得淒然,聲音悲愴,她的女兒在壹旁扶著她也在沈默地掉著眼淚。

? 鞋匠的屍體早就被法醫帶走解剖去了,現在地上只有鞋匠倒地時的輪廓。

? 我揉了揉太陽穴,剛剛被鞋匠的妻子突如其來的壹嗓子嚎得有點神經發疼。

? “壹只耳無惡不作,連自己親生父親都敢殺,這些年還壹直東偷西摸地在鎮子裏潛藏著。”

? “對啊,我的小賣部經常少東西。”

? “我的也是……”

? “嘖嘖,我們這裏怎麽會出這樣的人……”

? “魔鬼啊……”

? 圍觀群眾還在討論著壹只耳,兜兜轉轉,這起兇殺案還是牽扯到他身上了,我有些好奇,為什麽在這些人的心裏,任何壞事都是他幹的,畢竟鎮裏謠傳的壹只耳古怪事跡,可沒人拿得出確切的證據。

? 關於壹只耳弒父案,上頭給我的檔案上有講到後續。

? 當年接手這件案子的是位叫許千山的警官,弒父案是他任職六年來處理的第壹起案件,是的,六年,整整六年。

? 許千山是本地人,兒時雙親去世,靠著吃百家飯長大,人也算爭氣,高考考上立誌的警校,畢業後原本可以調去大城市任職,但他卻選擇了回來,成了小鎮第壹位警察,可小鎮本就安穩平和,他也就只能替鎮子裏的人修修水電。

? 後來他因個人失誤在壹次圍剿中讓壹只耳僥幸逃脫,大概是心裏愧疚主動辭職後便了無音訊。

? 我忽然意識到,要想調查壹只耳解開這壹系列的謎團,恐怕得從許警官身上入手。

? 我趕緊打電話讓在警察局整理檔案的阿德替我查壹下許警官當年任職時居住的地址,過了壹會阿德回了過來,他說他找到了地址,不過許警官已經在很早之前就搬走,但因為是局裏分配的房,所以有備用鑰匙在警局,還是可以進去。

? 正當我驅車回去拿鑰匙的途中,半路車胎側滑剎車失靈,撞上了路邊的圍欄,所幸我命大,安全氣囊替我緩解了大部分沖擊力,但也將我卡死在車內,最終還是騎著三輪車路過的屠夫李把我從車裏拉了出來。

? 驚魂未定。

? 等到阿德騎著自行車趕來將我載回警局已經是下午了,壹天沒吃飯我餓得饑腸轆轆,車叫人拖去修了,我坐在警局等待阿德取外賣的時候,順便餵了我昨天買的小鼠,小鼠已不若昨天初來時活潑,奄奄壹息。

? 我餵的是昨晚從壹只耳家偷偷帶走的茶葉泡的茶水。

? 壹只耳弒父案的檔案裏還提到曾在壹只耳家桌上放置的茶水裏提取到少量三氧化二砷,俗名砒霜,但並沒有在死者體內發現該物質,壹只耳的母親體內也沒有。這個茶葉是我昨夜在壹只耳母親房間的壹個黑壇子裏拿的。

? 我扶額,到底當年的弒父案如今的鞋匠之死,藏了多大的秘密。

? 這其中又會牽扯出多少人?

? 許警官的處所很偏僻,並且年久失修,我甚至沒有用鑰匙便輕而易舉地推開這座平房的大門。

? 鎖已經生銹了,平房裏有個小院子,如今已是荒草叢生,我穿過那片半人高的雜草,徑直推開了面前的屋門。

? 壹股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這間屋子很空曠,除了壹張床壹張桌子以外,找不出任何其他的家具,我強忍喉嚨傳來的癢意,因為我知道我只要壹咳嗽說不定會激起壹層厚厚的灰塵。

? 令人失望的是,我除了在桌子的抽屜裏發現壹只沒用完的簽字筆以外,毫無收獲,看來當年許警官離開的時候什麽線索也沒留下。

? 我再次環顧了四周,準備離開時,突然頓住了腳步。

? 我在他的床下找出了壹個木箱,箱子的鎖壞了,輕而易舉就被我掰開。

? 裏面存放的東西讓我欣喜若狂,這些都是他任職六年來寫下的日記,大多都是關於鎮上居民的日常生活,壹***十本。

? 壹直翻到最後壹本,我才看見了春生的名字。他有輕描淡寫地記錄過春生壹家的生活,幾頁後,就到了春生弒父案,原來春生逃走的那天夜裏,他曾和春生在小巷中有過壹段對話,只是……後面記錄的內容被人撕了,至於撕下的內容在哪就不得而知了,我試著翻看木箱是否有夾層,夾層沒找到倒是找到了壹張壓在箱底的病歷。

? 我展開壹看,心裏咯噔壹下。

? 墳山。

3

? 不管什麽問題,必定存在著答案。

――《盛夏的方程式》

? 次日,我同阿德壹起從墳山回警局的途中,收到了法醫打來的電話,鞋匠的屍檢報告出來了,的確是被兇手用利器從身後數次捅入胸腔,導致器官破裂失血過多而死。

? “只是,”法醫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在死者的右後肩的衣服上發現了些許油漬,經過檢驗判定是豬油,並且死者右肩的皮膚上有幾個淤青印,是當天留下的。”

? “右肩?”

? “能描述壹下傷口的大致形狀嗎?”我追問。

? “嗯,傷口雖被兇手多次從同壹位置插入,但是從整體上可以看出刀鋒偏右。”

? “我知道了”我點點頭。

? “妳是懷疑?”這位法醫與我***事多年,敏銳力也超乎旁人。

? “對,不出意外,兇手是個左撇子,他用右手抓住鞋匠的肩膀,左手握住水果刀從身後捅的鞋匠,平常人有右手握刀,刀鋒都是偏左的。”

? 我掛掉電話,同阿德說了我的猜測,阿德順著這條線索思索下去,猛然開口:“我記得鎮上有個殺豬的,是左撇子,姓李。”

? 我莫名想起之前剎車失靈時路過的屠夫李,人對未知的危險總是存在預判。

? 緊接著,我的手機又響了,是修車隊打的電話。他告訴我車初步做了檢修,問題不大,讓我別擔心,我正道謝,他忽然問我有沒有自己修過車?

? 我想都沒想便否認道,他說我的油門線有破損,像是人為的,不過卻被人用膠布裹起來修好了,線口的切痕和我剎車線的切痕很像。

? 我詢問還有什麽不對勁的沒?他說沒了,旋即掛了電話。

? 小鎮鮮有汽車,我猜想應該是屠夫李分不清油門線和剎車線,才會將油門線錯剪成剎車線,修好後壹路尾隨著我,見我沒死成只能順水推舟反救我,我復又想起那晚春生家門後的眼睛,我初以為是春生的母親,如今想來那輛停在門口的三輪車,怕也是他了。

? 心虛的人才想要毀掉壹切能暴露自己的真相。

? 我和阿德回了警局,著手調取屠夫李的檔案,從以上種種細節來看可以初步斷定他是這起案件的重大嫌疑人。

? 那麽他又是為了什麽殺掉鞋匠的?據我所知,他和鞋匠平日裏並無往來,連許警官的日記也鮮少提到二人,倒是常常提起鞋匠的老婆和屠夫李往來密切,莫非其中有什麽貓膩?

? 我記得我曾看過鞋匠的死相,僅管他的皮膚已經脫水到幹枯得像張薄膜,也無法掩飾死前臉上震驚的表情,他的眼球突出,作憤怒狀,可眼角略微下垂,又是悲傷。

? 我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字。

? 偷情。

? 不難猜測,在外擺完攤的鞋匠回家撞見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偷情,人在無措時首先想到的總是遮掩,鞋匠痛苦的神情未能讓他們懺悔,反而是找來壹場殺身之禍。

? 為什麽自己的錯總是想要讓無辜的人來承擔?也許鎮子再也不若從前那般,人性都夾雜著自私。

? 我閉上眼,腦海裏浮現出日記本上的這句話。

? 作案兇器已經在鎮邊的小河下遊找到,接下來只需要分別提取兇器和屠夫李的指紋就能斷案了。

? 只剩下最後壹個問題,當年春生到底發生了什麽?

4

? 人害怕的,就是本來壹直存在的太陽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

? ――《白夜行》

? 除卻屠夫李,我不確定是否前幾天穿著白色汗衫壹直跟蹤我的人是否就是春生?可他現在就站在我的警局前,像是會晤壹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

? 我派阿德去抓捕屠夫李了,並且為了防止他逃掉抽走了大量警力以協助,我下意識拉響鎮上的警報,刺耳的鳴笛聲在全鎮的各個角落響起,此起彼伏。

? 四年前,同樣的聲音也在這個鎮子響起,同樣是抓捕壹只耳,而這次我要讓全鎮的人結束這壹切。

? 此刻春生正站在警局門口,背對著我,他的頭上纏著白色的紗帶,只露出壹邊耳朵,我知道他只有壹只耳。

然後他開始逃竄,壹切都在都規律地進行著,鎮民被警報吵醒,聽說是捉拿壹只耳都拿著家夥站在路邊,只不過他們看不見春生,卻能看見跑得滿頭大汗的我,我們跑過熟悉的街道,最後他拐進壹條死胡同,我停在了胡同巷口,我的身後是些零散的警力,再外是聚集了小鎮大部分人。

? 天已黑,隔著壹層警察,他們看不見胡同裏發生了什麽,此刻只剩下我和春生二人。

? 春生背對著我站在胡同深處的那堵封死的灰墻前,慢慢轉過身來,他緩緩地解下自己頭上的紗帶,取下口罩,露出頗為壹張清秀的臉。

? 他沒有兔唇,他有兩只耳朵,他不是春生。

? “是妳。”

? 許千山對著我笑了笑,風從我身後灌入,吹進他單薄的白色汗衫裏,刺進骨裏,我聽見他,嘆息似的開了口,

? “我等這壹天很久了啊。”

許千山

? 我壹直死死地跟緊他,壹直追到了這條死胡同,我知道他再也跑不出去了,我能抓到他,我等待六年也是值得的。

? 我掏出了手槍,瞄準他,只要他壹動我就敢開槍打折他的腿。

? 可他似乎沒有分毫想要逃的念頭,他就站在那裏,冷冷地看著我,看著我黑洞洞的槍口。

? 即使我離他很遠,我依舊感到不自在,可我身上肩負著壹條人命的公道以及全鎮人的安危,於是我斥問道:“妳為什麽要殺死妳的父親。”

? 他沒有回答,依舊冷冷地盯著我,良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突然笑出聲來。

? 他的笑聲是如此的詭異,像是從肺裏擠出的空氣,被人用刀削尖,銳利地刺進耳膜。

? “因為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啊。”他展開雙手,裂開的嘴唇撕扯著奔向兩邊,他笑得有多開心就有多麽嘲諷,“妳看,我模樣如此醜陋可怖,是個天生被詛咒的怪胎。”

? “怪胎啊,怪胎就是個異類,怪胎就該幹盡所有的惡事,我會燒殺擄掠,受到所有人的唾棄。”

? 他的笑森冷入骨,我仿佛看見了另壹個自己。

? 當人們不再受貧窮禁錮時,塵封已久的欲望便開始暗湧,它會驅使著人們壹步步踏向內心深處的禁區。

? 這座鎮子的敵人從先祖時的戰火已經演變成了人性的冷漠。

? 這也是我六年來堅持記錄鎮民生活的原因。我自幼在鎮中長大,沒人比我更能感受到鎮子的變化,我突然意識到如今的鎮裏缺的不是管束言行的警察,而是能夠醫心的人。

有著怪異外貌的春生,在這個與世隔絕思想依舊封建的鎮子裏,理所應當地成了那個罪惡者,他們甚至不願喚他的真名,而是叫他壹只耳。

我知道,很多時候,人們只是迫切地需要這麽個存在,來攬下自己益欲膨脹的私心,來維持自己所謂的善良。

? 所以當春生的母親失手殺死他酗酒家暴的父親後,他當著所有圍觀者的面,平靜地撿起那根沾滿血跡的棍子,面無表情地壹下又壹下砸在那個躺在地上早已斷氣,如同壹灘肉泥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身上。

? 他的心裏在冷笑,沒有壹個人試著上前阻止自己的暴行,包括那些父親平日裏稱兄道弟的好友。

? “警官。”他收起了笑容,他不笑時很嚴肅,就像壹顆丟進清潭的石子,靜靜地躺在水下。

? 也許從來沒有人想過春生的感受,或者說是他們不敢想,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摧毀春生的幫兇,他們壹遍遍罵著春生是怪物,又將自己的錯推給他。

? “警官,我累了。曾經我以為只要我聽他們的話,說這些貓是我殺的,東西是我偷的,火是我放的,他們就不會罵我是怪物,不會視我為異類,可是我錯了,不過如今我的父親死了,以後沒人毆打我的母親了,她那麽脆弱,因為我,平白背上喪門星的罵名。”?

? “我的母親是多麽無辜,她會在深夜抱著傷痕累累的我替我擦藥,是她熾熱的淚水維系著我最後壹絲理智,我慶幸我從未害過人,我只是想要結束這壹切。”

? “我知道我身上得有著所有人欲望的劣根,所以我的善良和美好將無處安放,我將受到無數人的唾棄和謾罵,包攬所有的罪行,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罪行昭彰,罄竹難書。”

? “而現在,這個惡人,終於能夠為自己選擇壹次了,曾經我的無數次自殺都會被人救回來,他們多可憐啊,需要壹個怪物來殘喘自己的欲望,不過如今,我想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 “可以嗎?”他對著我眨眨眼,他想讓自己變得活潑起來,可他的臉龐早已淚流滿面。

? “警官,妳也試著接受吧,這座鎮子在欲望裏浸泡,早就千瘡百孔了。如果妳真的是個好警察,就應該把那些真正的惡人抓住。”

? “開槍吧。”他閉上眼,此時天邊泛起白光,我知道太陽快出來了。

? 可他的世界裏沒有太陽。

? 我有個從未向人道起的秘密,在我十三歲那年的壹個下午,無意間路過春生的家,彼時春生兩歲,在院裏哭鬧個不停,我心下好奇扒著門縫往裏看,這壹眼成了我壹生的噩夢——春生喝醉的父親拿著壹把燒得火紅的剪刀,像剪開布料那樣剪爛了春生的上嘴唇。

? 這個世界欠春生壹個公道。

? 壹聲槍響突兀地打破了此刻的平靜,春生身形搖晃壹下倒在了血泊裏,他嘴角嗜著壹抹笑,像孩童陷入溫暖的夢鄉。

? 可我還是辜負了春生,我知道只要他不死,有人頂下已犯的罪名,鎮裏的人依舊有悔改的機會。

? 於是我告訴鎮裏的人壹只耳逃走了,他們沒有多大的反應,又繼續開始幹著自己手裏的事。

? 緊接著,壹只耳入室偷竊、壹只耳猥褻女童、壹只耳搶劫等等開始在鎮子裏發生,所有人都在編造壹個巨大的謊言騙自己。

? 欲望到底有多吸引人?

? 有天晚上,我穿著壹只耳的衣服站在壹家正在被偷竊的店鋪門口,我看清了小偷的樣子,他是這家店老板最信任的店員,他壹邊將偷來的錢財揣進兜裏,壹邊對著我嘲笑道:“妳果然逃了啊,妳這樣看著我幹嘛?是妳偷的又不是我。”

? 然後我就知道自己錯了,錯的壹塌糊塗。被熏黑的雙眼,怎麽看得見自己糜爛的心。

?

? 我看著許警官,他痛苦地彎曲著自己的身子,雙手捂著臉。

? “我壹直都在騙自己,騙自己這只是壹時的幻想,總有壹天大家會醒悟過來,這裏還是兒時的樂園,壹如外人所稱贊的那樣,其樂融融。”

? “我……”

? “我不是個好警察,對嗎?”

? 他擡頭看著我,眼裏布滿血絲。

“現在,終於要結束了。”他說。

? 我知道他的結束指的是什麽,四年前這裏欠下壹枚結束壹切的子彈。

? 於是我扣動手裏的扳機,子彈從黑洞洞的槍口射出去,直直地破開虛無的空氣嵌入胡同灰色的墻壁上。

? 風卷過空蕩蕩的巷子,天邊泛起白光。

? 我站在原地許久。

? 事實上這裏只有我壹個人,真正的許千山在去年因癌癥已經去世了,我自導自演重現了當年的往事,皆是我從墳山山頂那座墳旁的柳樹下挖出的骨灰盒子裏存放的手稿上得知的。

? 這是那被撕下的幾頁,其中壹頁上寫滿了許警官的懺悔。

? 我走出去,對著鎮上圍觀的鎮民宣布了這個事實,這也是他放不下的遺願。

? 壹只耳死了。

? 他們沒有歡呼,也沒有悲傷,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人群中有個脊背佝僂的婦女失聲暈了過去。

5

? 情不知所起,壹往而深,是最美的愛情。恨不知所起,深入骨髓,是最冷的人性。原罪被放大,總有壹角照出自己。

――《惡意》

? 後來阿德告訴我,他們壹行人闖進屠夫李的家中捉拿他時,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身旁擺著收拾了壹半的行李。

? 原本他打算逃走,可最終卻放棄了,他甚至沒有等到DNA化驗結果出來,就主動招供了。

? 我忽然想起那個落寞的下午,他坐在警車裏,雙手戴著手銬,頭微微下垂,看著窗外。

? “我原本打算和她壹起逃走,我去找她,她說她沒有殺人她為什麽要和我壹起走,她才沒有我那麽愚蠢。”

? “她甚至還對著我下跪,求我不要把我和她的關系說出去。”

? “警官,我以為我們至少是相愛的。”

? 我沒有說話,車緩緩駛過墳山腳下,突然想起許千山在追查日記裏寫到的那句話――

? 春生死後,我把他葬在了墳山山頂,那裏離家最近離人心最遠。

? 我想,這裏不會再有下壹個壹只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