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樓裏住的不是‘鬼’,而是‘黑戶’。”
記者調查得知,31號樓和33號樓的開發單位原是沈陽壹家集體經濟房屋開發公司。這兩座樓是該公司開發的永善裏小區二期工程,當時分別命名為1號樓和2號樓。居民們說,因為資金問題,蓋樓時前後換了多個承建商,從1984年壹直蓋到1992年。中間幾度停頓,甚至有鳥類在樓上築巢。
33號樓旅館的鄧先生說,兩座樓蓋好不久,因為欠資問題,債主們就將開發商告上了法庭,法院隨即將33號樓三層及以上房屋查封。此時整座樓的水電煤氣等尚未開通,因此,這其實是壹座“爛尾樓”。樓上並非因為“鬧鬼”導致住戶搬走,而是根本就沒有人住過。
33號樓壹層二層則被原永善裏商店所占用,這也是整棟樓僅有的已使用樓層。鄧先生曾是原永善裏商店的員工,據他稱,當初集體經濟公司蓋這座樓時,原永善裏商店動遷,開發商承諾大樓蓋好之後將壹二層返還給商店,後來卻暗中將其轉賣給別人。通過打官司,商店最終討回產權。另有當地居民稱,在打官司中間,已經在外8年的永善裏商店實在等不及,大概是在1993年,於壹天晚上將樓門砸開,強行入住,並自行安裝水電煤氣等開始使用。
永善裏商店隸屬原鐵西區副食品公司,該公司於1998年改制,永善裏商店不復存在,更名為“貞觀商場”,後再度更名為“瑞祥商店”,大概因為不景氣之故,商店只占用壹樓部分房間,其他房間則用來出租,去年又在壹樓辟出壹部分開了家旅館,二樓部分由臺球廳改造為客房。
7月14日,記者征得旅館同意,從二樓壹道門壹路爬上,終於探得“鬼樓”的真面目。該樓基本設施已經安裝完畢,但顯然未經使用。地上已經積了壹指厚的塵土。有幾套房的房門上貼著沈陽市中級法院的封條,時間為1993年。
鄧先生稱,打了多年官司,33號樓最後被判給了幾家單位。結果誰都沒法用,壹直空著。
當地居民對空置15年的“鬼樓”深感惋惜,“這樓其實質量不錯,要是歸個人的話,誰會讓它白白空著?”
31號樓由於最後的承建商接盤,賣了好幾年,該樓所有的42套房均成功售出。但與33號樓壹樣,當時也沒有水電煤氣等基礎設施。住戶們經數年上訪,於1999年通了電。但由於承建商老範跑了,大部分房子至今也沒有拿到房產證。“沈陽鬼樓裏住的不是‘鬼’,而是‘黑戶’。”蔣凡林說。
傳言追溯
晚上偶有燈火,便被議論為“鬼火”,窗戶被人打碎後發出怪聲,便被議論為“鬼哭”。
多位永善裏小區的居民認為,33號樓鬧鬼的說法,是由於當年永善裏商店與開發商的糾紛,商店個別人放出的謠言,目的是阻止開發商賣樓。如果這種說法屬實,那事情的發展著實出人意料,因為隨著永善裏商店入住,他們自己也成為“鬼樓”傳聞的受害者。
巧合的是,在此期間,相鄰的31號樓的確出過幾件事:樓剛蓋好的時候,圍墻倒塌壓死了壹個人;住戶裝修時,工人因為偷懶,將拆下的墻皮從窗戶扔下,不慎將壹撿拾者砸死;壹名精神病人在樓道中過夜,結果被凍死。
這幾件其實並無聯系的事件,成為“鬼樓”傳言的催化劑。
沈陽鬼樓“鬧鬼”的原因也漸漸被歸結為兩種:壹說是這裏原來曾有壹座廟,蓋樓時把廟拆了——事實上當地確有壹座廟被拆除,但離鬼樓至少有二百米遠;壹說這裏曾是壹片墳地,蓋樓時將墳地平了——事實上當年鐵西區到處都是墳地,絕非這兩座樓所處地帶獨有。
由於物業公司未曾接手,導致31號樓的樓道壹直臟亂不堪,甚至壹度沒人出面在樓道裏裝個燈泡,此外加上樓層結構有些特別,樓道內顯得頗為陰森可怕。
“沈陽鬼樓”名聲既已傳出,於是有“探險者”不斷造訪,居民們被騷擾得不耐煩,漸漸對來訪者頗沒好氣。壹樓商場的王老板幹脆將33號的樓門緊鎖,上了三把鎖,上書“倉庫重地”字樣。從31號樓通往33號樓的壹個窗戶也被磚塊堵死,且通道內立起壹道兩米高的鐵絲網。這壹切使得33號樓越發神秘。
在媒體公開報道之前,過往的出租車司機們成為鬼樓說法最好的傳播工具。司機汪勇十年前對“鬼樓”就有耳聞。“那時候年輕,”他說,“我專門上去‘練膽兒’。”汪勇承認,那次他並沒有看到傳說中的“靈異”現象,但還是感覺“不對勁”,他上樓的時候很慢,下來時倒是飛快,“壹只腳落地,我聽到兩下聲音,妳說怪不怪?”
驚現女屍
去年,為了防止33號樓上的玻璃掉下砸傷路人,城管人員便架梯上去,將樓上的窗戶全部拆除,如此壹來陽臺裸露,不明就裏的人更加確信樓裏無人居住,鬼樓傳聞因此又找到根據。
“沒鬼?沒鬼好好的樓怎麽會空著?”汪勇指著車窗外的33號樓說。
至於31號樓與33號樓究竟哪個是“正宗”的鬼樓,壹直沒有定論。按所謂“靈異”現象發生地而言,應該是31號樓,因為只有這座樓有人居住;然而真正空著沒人住的卻是33號樓。最後經過壹番過濾,大概是空置無人住這壹因素起了作用,33號樓成為真正的“沈陽鬼樓”。不過這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壹旦定性為“鬼樓”,壹些牽強附會的根據總會出籠,而且很快能找到市場。
壹位居民稱,33號樓上由於久無人住,壹度成為孩子們玩耍和乞丐定居的地方,晚上偶有燈火,便被議論為“鬼火”,窗戶被人打碎後發出怪聲,便被議論為“鬼哭”。
“沈陽鬼樓”遭恨?
能在此處買得起樓的,大都是當時的“暴發戶”。而此樓周邊那時卻還是棚戶區。傳聞壹出,“鬼樓”便很快成為窮人對樓內富人表達不滿的載體。
“鬼樓”傳聞的擴大與沈陽市著名的“蘇老板”也有關系。蘇老板原名蘇英奇,據說是磨豆腐出身,曾幹過警察。後來下海經商,發家後買下了“鬼樓”對面的壹座7層樓。在33號樓出名之前,這座樓是當地的標誌性建築之壹。
據當地居民說,蘇老板的樓集典當、餐飲、洗浴、娛樂於壹體,整個樓裝飾得富麗堂皇,像壹個宮殿。然而蘇老板被認為國內最早從事非法集資的代表人物,他以三分利息為誘餌,吸儲高達數十億元。在壹些老幹部的舉報下終於案發,蘇潛逃到國外。
將錢借給蘇老板的債主們便把那座樓當成討債對象。每當周末,便有不少白發老人打著標語、橫幅到樓前聚集抗議,多年持續不衰,成為當地壹景,壹直到前年拆除方休。
嚴格說來,31號樓其實與蘇老板的樓並無聯系,然而曾經發生的幾起死亡事故卻成為兩者的紐帶。在傳言中,事故中死去的人變成了蘇老板的女秘書———債主們找不到蘇,便找到其壹位女秘書,最後逼其從“鬼樓”上跳下,從此鬼樓不時傳出女人哭聲。
記者調查,蘇老板根本沒有過壹位跳樓的女秘書。
在現實中,或許唯壹能將鬼樓和蘇老板樓聯系起來的是路官派出所。該所原駐地是在對面蘇老板樓旁拐角處,31號樓剛剛建成的時候,蘇老板將對面的那整座七層樓買下,派出所遷到了31號樓壹層。
“沈陽鬼樓”遭恨
派出所的存在顯然為鬼樓的傳言大餐提供了更多的佐料,當年派出所那次普通搬遷被解讀為給鬼樓“鎮邪”。去年,在此辦公十多年的派出所遷走,又有人反過來說:沒鎮住邪。上面所提的“靈異事件”,睡覺移位的當事人也壹度變成派出所的民警們。
派出所搬走之後,原在31號樓的辦公用房分配給鐵西區市容辦公室,此後,人們便可以經常看到執法人員將壹車車的查抄物品拉到此地。“這下我們這樓就更遭人恨了。”“鬼樓”的壹位居民感嘆道。
這位居民說,鬼樓名聲傳出,“遭人恨”是原因之壹。那時也正是下崗工人數量漸增的時候。鐵西區出名,除了出過壹位女歌星艾敬,另外因為這壹帶有著大量的國有企業。
沈陽鬼樓辟謠行動
“打那以後,連續好些天都有成群結隊的人來參觀。我們這鬼樓的帽子算是戴牢了。”
鬼樓傳聞漸漸引起了媒體的註意。事實上,早在六七年前,沈陽當地幾家媒體均曾派出記者“暗訪”鬼樓,並最後作出鬼樓無鬼結論。然而在辟謠的同時,此前僅通過口耳相傳的鬼樓,也因此愈加聲名遠揚。
影響最大的壹次報道是在2002年11月,由沈陽當地影響力頗大的遼沈晚報發起。為戳穿謠言,該報派出由其壹位“明星記者”領銜的4名記者到鬼樓特別體驗了三天兩夜,最後以《“鬼樓”無鬼》的標題作了整整壹版的報道。
五年過去,31號樓壹樓的譚阿姨對這篇報道記憶猶新。“打那以後,連續好些天都有成群結隊的人來參觀。我們這鬼樓的帽子算是戴牢了。”
2006年11月21日,“鬼樓”又迎來壹批“辟謠者”。發起這次活動的是遼壹網的項目經理阿陽。去年10月,他在網上偶然發了壹篇關於鬼樓的帖子,結果壹下走紅,不僅網民反應強烈,連央視“走近科學”欄目的記者也打來電話詢問。阿陽再接再厲,又在網上發帖號召到“鬼樓”探險,以配合央視原本打算要做的這期節目。
此時,“鬼故事”正在網絡上盛行,但大都難找到真正依據,像沈陽鬼樓這樣有著確切地址和實物依據的,堪稱是“鬼故事”中的“精品”。
報名探險者***三十多人,其中還有幾位是政府機構的幹部。在供電所上班的壹位網友將單位用的梯子貢獻出來,事後有細心的網友發現,探險那天恰恰是農歷傳統的“鬼節”。然而此次規模空前的鬼樓探險活動卻中途失敗。因為爬樓驚動了樓下的商店服務員,他們果斷地報了警。結果,這次誌在辟謠的探險活動演變成壹出鬧劇。當地壹家媒體報道了此事,並以專家口吻稱此舉屬“荒誕行為”“不值得提倡”。此外,當地的交通臺也報道了網友們的探險,鬼樓遂再次聲名遠揚。
沈陽鬼樓辟謠行動
“沈陽鬼樓”難拆?
“誰要受謠言影響拆這座樓,誰就是敗家子。”
困擾居民們多年的鬼樓傳言,本有望於去年被徹底打破———有關部門曾打算將這座樓拆掉重建。
去年3月份,原路官派出所的辦公室住進了幾個人,門口貼出了“拆遷辦”字樣,開始對樓上戶主進行登記摸底。
樓上還貼出壹份“緊急通告”,通告中稱31號樓和33號樓“經查是嚴重影響城市規劃的違法建築物,現決定依法進行處理”,落款是鐵西區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
當地媒體也對此作了報道,“全沈陽都知道鬼樓要拆了”,31號樓居民老黃說。然而調查摸底之後,此事卻又歸於沈寂。至今沒有消息。
5樓住戶蔣凡林去年曾接待過前來摸底的工作人員。據他回憶,當時曾問工作人員,好好的樓為什麽要拆?對方回答是因為與對面新建的樓“不協調”,“我說胡扯,我是學美術的,這樓怎麽個不協調法?”最後蔣老漢在意見表上寫道:誰要受謠言影響拆這座樓,誰就是敗家子。
未經證實的消息說,鬼樓拆遷擱淺的原因,主要是兩座樓皆屬高層,占地面積太小,開發利用價值不大,加上住戶又較多,補償費用偏高,鮮有開發商願意接手。此外,由於房地產業向來講究“風水”,將來新蓋的房子會不會因為“鬼樓”傳聞賣不出去,也是壹個未知數。
實際上,早在5年前的媒體報道中,亦曾提出要“搶救31號樓”。報道中稱,鐵西區委、區政府及區房產局表示將“力爭盡快解決該樓遺留的問題。”然而5年前即“力爭”解決的問題,如今仍舊擱置。
擱置的結果則是謠言的再次盛行。好事者再次以既定的“鬼樓”邏輯加以解釋:妳看確實有鬼吧?要不政府能不敢拆?
沈陽鬼樓“身份”難定
沈陽市沈遼中路33號樓自1992年建成以來,至今無人居住,空置多年的樓房也成為“鬼樓”謠言的最好載體。目前這座樓到底歸誰仍然是謎。
據31號樓多名住戶介紹,去年3月份,沈陽市鐵西區曾組織有關部門研究31號樓和33號樓的動遷事宜。7月17日,記者來到沈陽市鐵西區城建局咨詢此事,壹樓辦公室壹位王姓工作人員稱對此並不知情。
記者調查發現,去年3月1日,沈陽市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鐵西分局曾貼出壹份《緊急通告》,通告稱31號和33號商住樓是“嚴重影響城市規劃的違法建築物”,“決定依法進行處理”,聯系人為“張福”。
7月20日,記者找到城管局鐵西分局,該局黨委辦公室壹位趙姓負責人承認通告是該局所發,但對動遷壹事卻並不知情,張福也並非該局工作人員,建議記者到區拆遷辦公室問。鐵西區拆遷辦公室孫主任則說,他確實在區有關會議上聽到“鬼樓”動遷消息,但此事因故暫停。
7月23日,記者再次來到鐵西區房產局,得知“張福”正是該局工作人員。他稱,去年區裏確實壹度打算對兩座樓進行動遷,但調查摸底時發現,兩座樓都有產權單位,31號樓還住了人,動遷也就沒能啟動。至於33號樓的產權,張福稱歸三家單位,分別是興業銀行沈陽分行、沈陽市木材公司和壹家供暖公司。
張福的說法與31號樓旅館老板老黃的說法吻合。
記者找到興業銀行,結果該行辦公室壹位於姓工作人員稱“興業銀行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不良資產。”
記者又通過114電話查詢到沈陽市木材公司,結果電話打過去,對方稱已經不是木材公司。變成了“沈陽市物資租賃公司”。記者到該公司咨詢,被告知木材公司至少三年前就搬走了,現在是否存在還不知道。問了壹圈下來,33號樓還是“無人認領”。
“沈陽鬼樓”壹居民非正常生活
15年前,老黃從老範手中買下31號樓壹層的那間店面房時,根本沒有料到以後會生出這麽多事來,用老伴譚姨的話說,“壹進來就倒黴,壹直倒黴到現在。”
老黃原在沈陽市政管理部門上班,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做服裝生意,賺了些錢,成為當時所謂的“暴發戶”之壹,那時都是單位分房,買商品房還是樁新鮮事,31號樓的買主們,大都是像老黃這樣的有錢人。
老黃後來查證,“老範”原是沈陽市法庫縣農村的壹個包工頭,後來發了財,便掛靠到沈陽建築設計裝修工程公司,成為該公司的“第壹工程處”。老範最後同意接手31號和33號兩座,但不曾想他因此踏進壹個漩渦。1992年,兩座樓完工之後,由於沒錢支付工程款,集體經濟公司便將31號樓委托老範賣,用賣樓的部分資金來抵。農民出身的老範顯然是壹個天才的銷售商,31號樓所有42套房子全部成功賣出。
老黃分兩次交齊近30萬元的購房款,然而住進後才發現,房子還沒通水通電,煤氣暖氣更不用說,此外,房子還辦不下房產證。
老黃不止壹次地找老範,老黃不知道,當時老範把大夥買樓的錢拿去做生意了。而且,還賠了。等到老黃著了急,老範已經不見蹤影。於是大夥只能自己想辦法,經過努力,31號樓於1999年開始正常用電。
“鬼樓”的傳聞越來越兇,老黃開始沒當回事,但明顯感到生意不好做。開旅館之前,老黃先後在這裏開過餐館和浴室。開餐館時,因為是開在了“鬼樓”,沒人敢來;開浴室時,由於水費太貴,加上其他原因,也賠了。老黃說,這些年來,壹層的五六家商鋪,除了壹個開遊戲廳的,沒有壹家能掙著錢。
老黃再次見到老範是在2000年左右,當時老黃正在門口照顧生意,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五年前那個衣著光鮮、頭戴禮帽的老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個絡腮胡子、拄著拐棍的老頭。原來,老範得了腦血栓,自知來日不多。這次是特意來看壹眼自己親手蓋起的這兩座樓。
至此,老黃也就徹底絕望了。他開始感嘆自己命運不濟,和其他壹些生意人壹樣,在店裏供起了財神和菩薩。去年動遷的消息傳出,老黃心情頗為復雜。他從動遷辦公室貼出的通告上驚訝地發現,自己花了近30萬元、住了13年的房子,竟然是壹座“違法建築”。不過工作人員後來告訴老黃,即使是“違法建築”,政府也會作出壹定補償。老黃遂又對動遷有所期待。
老黃特意囑咐記者不要寫出他的名字,尤其是他的旅館的名字。“妳們是外地報紙,要是外地人也知道我這兒是‘鬼樓’,生意就沒法做了。”
沈陽鬼樓在沈陽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事情,在裏面住的不是鬼是黑戶,也沒有存在什麽真正的鬼火。這壹切的傳言估計是心裏害怕的人傳出來的謠言,是謠言更成就了這樣壹座鬼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