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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瑤故鄉的瓊瑤家鄉行

蘭芝堂瓊瑤譜上名叫陳詩吉吉,乳名叫鳳凰,祖居衡陽縣渣江蘭芝堂。1938年生於四川成都市,1949年隨父從衡去臺,至1989年已離家40年了。

遊子心——瓊瑤家鄉行(上)

壹、日日向衡陽

瓊瑤終於回來了,回到了她的故鄉衡陽。

“無盡的懷念,無盡的鄉愁,期盼在不久的將來,能把所有所有的懷念和鄉愁壹起勾銷”。這是1988年初訪大陸時瓊瑤所表達的鄉思。那是1989年5月6日下午5時許,瓊瑤和丈夫平鑫濤先生的小車停在下榻的雁城賓館樓前。迎候她的有她的堂叔陳族祥、陳季春(筆者)、堂哥陳詩偉、堂妹陳麗君、政府有關領導和賓館工作人員。

瓊瑤梳著卷發,瓜子臉輪,51歲的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那位瓊瑤的陪同、被瓊瑤稱作“湖南騾子”的歐陽常林(當時湖南廣播電視報記者、如今的廣播電視廳廳長)跑上前來,弄清我們與瓊瑤的關系後,便把我們介紹給瓊瑤。瓊瑤領著丈夫鑫濤跟親人壹壹握手見面。她第壹句話就問我:“我們陳家來了多少親人?都到齊了嗎?”

她那稍帶點臺灣味的“國語”,聽來含情脈脈,非常親切。我告訴她:“我們才得知妳們到來的消息,衡陽市區的親人來了壹部分,還有好些沒趕到,鄉下老家還不知道妳們回來了。”

這時,瓊瑤的表姐王代訓、表哥王代傑、和表外甥唐昭學、表外甥女小劉等也趕到了。瓊瑤壹眼認出表姐,姊妹擁抱,熱淚縱流,久久不肯放開,激動地哭了。怎能不激動,海峽壹隔四十年,還是第壹回在家鄉相聚啊。放開緊貼的臉,又緊握對方的手,淚眼相視。那神情恍若又回到四十年前的光景。童年的鳳凰(瓊瑤乳名)讓表姐拉著手逛衡陽大街,去上小學。壹年時間,小鳳凰的父親陳致平因羈留上海,母親袁行恕遠去教書,對小鳳凰和弟弟們的照顧就交給了代訓表姐。當年青春妙齡的代訓表姐,風華年少的代傑表哥,相見都是年逾花甲了;當年她去臺北時,我這位叔輩還是搖籃裏的娃娃,重逢已是“不惑之年”。

瓊瑤說:“我說嘛,我要回來看妳的,我天天都在想念妳們呀,想念我老家呢”。

“如何伴征雁,日日向衡陽”。歐陽修或言歡聚,或訴離愁,與遊子瓊瑤的心是多麼相通。

二、人似秋雁來有信

在瓊瑤夫婦下榻的雁城賓館3棟6樓套間,離散多年的親人歡聚壹堂。身居異鄉的瓊瑤和故鄉的親人都期盼著這壹天,兩岸骨肉,壹支血脈,兩相期盼,壹樣情切。“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已’改鬢發衰。‘親人’相見不相識,笑問‘家譜輩份’來”。

我大哥、瓊瑤的堂叔陳族祥(抗美援朝誌願軍,受過傷,立過戰功)曾抄下與瓊瑤有關的家譜,寄給瓊瑤壹份,這時又拿出同樣壹份家譜,展開在瓊瑤眼前。她懷著尋根的心態看著家譜。追本溯源,渣江陳氏家族開房遠祖陳朝知官拜明代鎮威將軍,與王船山反清復明失敗後隱居渣江毓秀村,瓊瑤是第十壹代嫡孫。

瓊瑤祖父的祖父陳維之,做過清代江西九江知州,彭玉麟還委任為九江造船廠總辦,為官清廉。維之去世後,家道中衰,到她的祖父也就是我的大伯伯陳墨西出生時家業漸漸破落。大伯伯自幼聰穎過人,受業於塾師,能過目成誦。1890年鄉試授廩貢生,1907年畢業於兩江優質師範學堂。1909年留學日本與黃興相識,經黃興介紹認識孫中山先生,孫很賞識他,與之過從甚密,不久經黃興介紹加入同盟會。1911年,辛亥武昌首義告捷,1912年(民國元年)初,他隨孫先生回國。翌年應湘籍革命黨人黃鉞之邀,赴甘肅秦州(今天水市)***商舉義大計,起義軍壹舉推翻清朝在甘肅的統治,之後被委任為甘肅省軍政府教育司司長。1914年,袁世凱為恢復帝制而出賣國家主權投靠日本,他棄政從教,回歸衡陽故裏,在南路師範學堂任講習。孫中山在廣州建立革命政府大元帥府,他奉召赴粵,簡任大元帥府諮議,還擔任過湖南寧遠縣縣長,北伐總司令部顧問等職,為官廉正,百姓稱他“壹身正氣,兩袖清風”。瓊瑤的父親陳致平屬“祥”字輩,名叫陳祥均,1949年與夫人袁行恕攜子女離鄉去臺(墨西大伯伯和我父親不願去臺,兄弟倆就留在衡陽)。她的父親在臺灣仍從事教育,任臺北大學教授,著名史學家,由他主編的十輯《中華通史》受到臺灣、大陸專家、學者壹致認可。

瓊瑤本人屬“詩”字輩,譜上名叫陳詩喆,1938年生於四川成都市,1949年隨父從衡去臺,至1989年已離家四十年了。聽著家裏親人敘舊,看著家譜,緬懷祖父生前業績,她陷入沈思,更增添對祖父的崇敬之情。

“可是”瓊瑤深情地說:“爺爺早已離開了人世,我們沒能在他的晚年見上壹面,真是太遺憾,可他老人家留下的精神財富真是太多了,‘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她從小就能背誦很多詩詞,常會在適當時候用上壹兩句。“雪泥鴻爪”是蘇東坡的比喻,我說:“蘇還說過:‘人似秋雁來有信’,去年妳說要回家鄉看看,果然妳就像衡陽雁壹樣按時回來了,真講信用”。

瓊瑤笑了,平先生也笑了。太太樂,丈夫陪著樂。平先生是壹位模範丈夫,上樓後,他還沒坐上壹會,就被“湖南騾子”歐陽常林叫去商議在衡三天的活動安排(實際上是官方安排)。剛返回,他又從冰箱裏拿來冷飲讓大家吃,當然也少不了他太太壹份。忙完他又悄悄坐下,依然靜靜聽著太太與親人談家常。

不知是誰問了壹句:“瓊瑤,妳去年到了大陸也不回家看看,這是為什麼?”

這話問得瓊瑤發窘。我說瓊瑤已在她的新書《剪不斷的鄉愁》說清楚了,幾十年都過去了,還計較多等壹年嗎?

三、青杉翠竹是衡州

我壹提瓊瑤《剪不斷的鄉愁》,代訓的女兒、瓊瑤的表外甥女小劉便捧出幾本《剪》書請瓊瑤簽名。瓊瑤鋼筆書法透著文氣,很漂亮,我和大家交口稱贊。她頻頻搖頭說字沒寫好,十分謙虛,接著對我說,“聽說季春叔妳的詩聯書法有功力,像滿爺爺”。她說的滿爺爺是指我的父親。我從小受家庭熏陶,僅僅有些這樣的愛好而已。她和平先生酷愛書畫古玩收藏。1986年聽說她們要回來,我將清代王檉:“回雁峰頭聲斷處,青杉翠竹是衡州”幾句詩寫了壹幅中堂,原本想讓他們掛在書房給人以常住家鄉的感覺,可人還未等到,書法就不知哪位老先生 “看”走了。給小劉簽完名又展開家譜,她說她要弄清大家的輩份,唯恐對長輩稱呼出“差錯”。我們自報名字和輩份,她認真找著家譜上的名字讓我們“對號入座”,並在家譜的空白處記下。在座的人多,她有點記不住。二十年前年屆四十的我小她十壹歲,壹不小心就憑年輕的面孔稱呼我,當自覺欠妥時,歉然壹笑,說:“妳看我老說‘妳,妳’的,又忘了稱呼‘季春叔’了”。

我和大哥輩份大,瓊瑤讓我們和她坐在壹條沙發上說話。其他就請隨便坐。大家妳言我語介紹墨西大伯伯晚年生活情況,這是瓊瑤最關心的。其實大伯伯晚年過得還好,為有關部門供職,但長住蘭芝別墅,月薪近百元(50年代物價低,其數可觀)。1960年他去世時,國家正面臨巨大的自然災害,物資奇缺,也不曾吃過多少苦,多蒙政府部門照顧,常有計劃豬肉(當時的美食佳肴)等供應。老人家壹生儉樸,樂善好施,常把些計劃豬肉和壹部分薪水送給鄉鄰,德高望重,備受群眾愛戴。如有身體欠佳,或有什麼困難,總有親人和熱心鄉鄰去照料。

記得家父常往墨西大伯伯的別墅走,那時我還小,家父幾乎每次都帶著我,我稱呼墨西大伯伯,是因為墨西排行老大。家父名叫陳少禮,文書兼善,壹生長時間文事大伯伯,與大伯伯壹同追隨孫中山先生,是大伯伯名副其實的秘書。大伯伯雖年事已高,仍忙於著述,他的文稿有時讓家父起草,稿子大多又讓家父書丹謄正,而研墨的事無論在家還是在別墅自然要我來幹。《船山故居沿革及墳墓》以及如何保護湘西草堂等文稿,要作為提案參加省人民代表大會,由於趕時間,大伯伯不讓家父拿稿子回家(別墅與我家住處毓秀村相隔兩裏遠),要讓父親就案同書。兩枝毛筆***個硯臺這就增加了我的“工作量”,兩只小手輪換地磨個不停,手都發酸,磨的墨還供不應求。那時我還未上學,受家父與大伯伯的影響,已識字習書。壹次我正在紙上塗鴉,聽大伯伯和家父談及他臺灣的兒子菊池和致平兄弟,還有什麼“鳳凰”,我問鳳凰是不是小鳥,能不能飛。大伯伯說 ‘鳳凰’能飛,能飛到這樓上來的。大伯伯的書房在二樓,幼稚天真的我,還以為樓外真有什麼鳳凰飛來,殊不知大伯伯是指已飛臺灣島上的鳳凰(瓊瑤)。可以想象,高齡的大伯伯思念離散的骨肉心情多麼殷切。三十多年後,鳳凰終於飛回來了,不是“飛”到書房,卻是“飛”到墳前。

1989年4月9日開始了她的第二次大陸之行,訪北京、看西安、走洛陽、探長沙、遊覽張家界,最後回衡陽,馬不停蹄,歸心似箭。她壹張嘴,可要應付不少的交談對象。人家進了賓館,還沒顧上洗壹把臉。為讓瓊瑤夫婦休息,大家起身告辭。可她夫婦要請大家在賓館***進晚餐。

遊子心——瓊瑤家鄉行(中)

四、精衛將誠填海溝

用飯時坐席排位,瓊瑤夫婦很講究輩份,定要讓叔輩坐上賓席。大哥壹定要瓊瑤夫婦坐上席。我和侄女麗君支持大哥的意見。代訓、代傑、昭學則是瓊瑤的支持者。兩相謙讓,禮讓不下,半天都站著。還是我想了個“交叉法”,讓瓊瑤和她族祥叔坐上席,平先生和我對坐兩方,這才終於坐好。瓊瑤舉杯起身,抑制不住的激動,說:“二位叔叔、表哥、表姐、外甥們,為闊別四十年今天終於團圓,幹杯!”

大家起身,讓我代表祝酒:“為‘新姑爺’平先生和瓊瑤姑娘回娘家,為兩岸親人四十年能有壹聚,幹杯!”

瓊瑤與平先生都十分謙恭,圓桌可以轉動,夾菜很方便,他倆帶頭不停勸菜。我們碗裏菜堆滿了,還輪換地勸。我們都不同意這樣,瓊瑤說:“四十年聚壹回,勸壹回菜,不多吧”。後經協商才把勸菜的“專利”移交表外甥。她打趣道:“昭學,在座妳年紀不小,可妳輩份最小。勸菜的事就妳來吧,多給長輩夾點。”

做名家的長輩我們有苦有樂。在“那個年代”,只因為我們是瓊瑤的親人,“政治待遇”每況愈下,但受苦再多再大也不敢對她說,所受小苦小樂倒不妨幽默幽默。我告訴她,壹次我在書店買書,壹個冒失鬼多嘴洩秘,說我是瓊瑤的叔叔。大家聞之先是擡頭,後是搖頭,甚至有的幹脆說:“呸!他是瓊瑤的叔叔?拿證明來看看,憑什麼做人家叔叔,冒牌!”還有壹次,瓊瑤的成名作《窗外》在衡陽發行,很快成了青年人的搶手貨,書店裏擠滿讀者。我和朋友也擠在其中,眼看書不多了,那位朋友唯恐買不到,靈機壹動,居然把“瓊瑤叔叔”壹張“牌”打出去。不想真管用,我們還得了個“優先”。想起這件有趣的往事,在那第壹次與瓊瑤***進晚餐時,我興奮地不由得也捧了幾句。接著話題壹轉,我問她是否有興趣回家鄉拍拍電視、電影,或投資搞點什麼實業。她說她十分願意回來拍戲,只是家鄉沒有機場,沒有高速公路,拍戲的行頭太多,實在不方便。記得同年九月,她拍電視劇《六個夢》,雖未回衡陽,卻也是在長沙拍成的。離衡返臺時隔四個月後,我們叔侄重逢省府榕園賓館,她把自己正用著的計算機兼打火機送給我作紀

念,至今我還珍藏著,而在我心裏珍藏的卻是她在雁城賓館晚宴幹杯時,她深情地說的壹句話:“幹杯,我衷心感謝家鄉的讀者朋友,衷心感謝我家鄉的所有親人!”

話題轉到她夫婦的《皇冠雜誌》社和出版公司上。他們告訴我,出版公司是自家獨資經營的,公司有60多名職員(並不是現在網上傳的是什麼家庭小作坊),每年出版書籍的種類數以百計。接著平先生問我《皇冠雜誌》是否看過,並邀我去臺灣走壹走。

飯後,我便去衡陽汽車站聯系車輛,為瓊瑤次日回渣江祭祖隨行人員備用。聽說是臺灣瓊瑤回家祭祖包車,車站負責人十分熱情,指著那百十輛客車由我挑選。我告訴他市政府接待處王雄飛處長(當今衡陽市政協主席),親自過問用車的事,他說市委、市政府領導要求無論大車小車、車輛駕駛員晚上壹律在賓館過夜等候,對車況、駕駛員要求高,安全問題更是要嚴格把關,要保證做到萬無壹失。

瓊瑤家鄉行日程三天,時間緊,領導沒有安排她同衡陽市文學藝術界人士見面。1988年訪北京,1989年回家鄉,市文聯壹直準備與她座談聯歡。當我介紹了這壹情況後,瓊瑤說:“我的時間不由我自己支配,這次不能和家鄉的同仁歡聚,我深感遺憾,懇請季春叔轉達我的歉意並請代我深表謝意,下次回來我壹定拜訪家鄉同仁。”

瓊瑤夫婦給我們贈送紀念品時,我也給她夫婦準備了兩幅條屏“梅·竹”國畫,代替當年被人“看”走的“青杉翠竹”書法送給他夫婦作紀念。因是我自己畫的,畫得好與不好,夫婦倆都十分高興說:“我們壹定要好好珍藏”,次日,她的堂弟詩華也贈送了壹幅書法作為回禮。

晚上暫別時,我轉達市文聯領導的意願,請瓊瑤為文聯主辦的文學雙月刊《文學天地》題詞,她很高興接受了。

在8日告別衡陽之前,她讓我把題詞轉給《文學天地》。遺憾是我轉給《文學天地》壹位負責人,他卻面露不悅,並拒絕接受。這顯然是因為瓊瑤未能前往“座談聯歡”而引起的誤會。那壹紙題詞,至今我還慎重地珍藏著。她是這樣寫的——

《文學天地》的讀者們:

我把我對家鄉的愛留下,

願各位永遠幸福快樂。

事過很久之後,我還在想著瓊瑤為什麼不能安排自己參與那次“座談聯歡”?那不僅是人與人之間的誤會,說嚴重點那是“時空”的誤會,是“歷史”的誤會。壹個中秋深夜,我獨自踏著幽幽的月光,漫步在湘江岸畔。那時海峽那邊正刮著什麼全民“公投”風,其居心無非就是利用兩岸天塹,水隔金甌,割斷源遠流長的炎黃血脈。那壹顆顆“鄉戀鄉愁”遊子心會答應麼?幸福的天倫之樂還有沒有?“誤會”豈不又要重復發生。望著湘流,沈思著,波中月,遊子心……我似乎捕捉到壹點靈感,回到“無為軒”書房,偶得壹詩:

懷念瓊瑤有感

兩岸同源好泛舟,湘江母喚櫓聲柔。

鄉情難老老青鬢,國愛越多多白頭。

臺上當停離譜唱,世間可怕不歸遊。

險於天塹為人塹,精衛將誠填海溝

遊子心——瓊瑤家鄉行 (下)

五、近鄉情更怯

春夏之交的五月,風和日麗。衡陽西鄉的壹草壹木對於瓊瑤是陌生的,又是可親的。四十年前,童年的她,每次隨父母從衡陽至渣江都是坐著轎子,轎窗外的山山水水無不歡欣起舞,雀躍鳥歌,羊腸小道幽靜而神秘。這些難以忘懷的情景像電視壹般常常浮現在腦海。而今的山山水水仍然歡欣起舞,雀躍鳥歌,而且更加清爽激動,更是妖嬈可愛。這微妙的感覺變化,在瓊瑤的臉頰上反應出來。而這異樣感覺產生的原因,應該出於“轎子年代”和“轎車年代”的變化吧。這是推想瓊瑤心理隨著時空的變化而變化,她就在這樣的變化中與丈夫平先生同坐壹輛小轎車經過西渡進入渣江境內。

渣江為衡陽西鄉首鎮,地處市西北約60公裏的蒸水中遊,為歷代重要物資集散地。未修公路前,水運發達,蒸水匯於湘江,溝通西鄉與外界的物資和文化。清代的王船山曾多次遊歷渣江,尋訪鍾武遺址,並有題詠。蜀漢名將劉巴、清代名臣彭玉麟、清末民初大書畫家曾熙等歷代名人,都出生於此。我陳氏祖堂“毓秀村”三字行楷,就出自曾熙手筆。

瓊瑤的祖居蘭芝堂與祖堂毓秀村壹山之隔,位於渣江西北五公裏處。這裏地呈褐紅色,典型的紅壤丘陵地帶。舊時,渣江與蘭芝堂之間壹條石板路,原是瓊瑤祖父的祖父維之和涵之兄弟創立的“蘭芝***和家庭”出資修建的。(註:***和家庭指蘭芝堂所有陳氏人口,無論在外在家,收入歸公,統壹支配,實行“家族***產主義”,這種大家庭形式延續許多年,至今還傳為佳話)。如今,石板路已變成通車公路。這是當地政府特意為瓊瑤回鄉探親祭祖修築的。

5月7日上午11時許,小車到達興隆小學。瓊瑤剛出車門,壹位大嫂就熱情地把壹碗茶水捧送她手裏。她有滋有味地品著四十年沒喝過的家鄉茶。同時,教室門口張貼的橫幅大字映入眼簾:“壹碗清茶敬遊子,意好水也甜”。時近中午,氣溫較高,鄉親們見瓊瑤夫婦已熱得冒汗,就遞上兩把蒲扇,他倆欣然搖了起來。這所用來接待瓊瑤壹行的名叫興隆小學,原是壹所危房校舍,她在回鄉前,聽說當地需要重建而苦無資金,慷慨捐出重建工程所需全部費用。重建後,當時在全縣村壹級小學中堪稱壹流。當地政府要用瓊瑤的名字為學校命名,被瓊瑤婉言謝絕了。

瓊瑤壹行在用課桌拼成的“茶幾”前就座,與鄉村領導及堂叔陳稹、陳仲賢、陳季春、陳叔祥、陳鷲祥、陳鵜祥、堂兄陳詩絡、堂弟陳詩系、陳詩環、陳詩華等親人歡聚壹堂。此次大陸之行,本來瓊瑤把第壹站安排在衡陽,以便清明掃墓祭祖。只因時值雨季,馬路修築艱難,進度緩慢。為讓瓊瑤早日回家,鄉親們爭分搶秒,夜以繼日,冒著風雨搶修了4公裏的馬路,還架起壹座拱橋。同時在官埠鄉詩波村小學至蘭芝堂之間,也已修築壹條約壹公裏的新馬路,與另壹條通班車馬路連接,瓊瑤夫婦為之感激不已。

跟瓊瑤促膝交談的陳詩絡,原來是兒時跟她壹塊作遊戲的那個“小絡哥”,而今他那被歲月染白的鬢發、刻下的皺紋,乍壹見面已不敢相認。1988年在結束大陸觀光之前,湖南電視臺記者黃子林,專程到瓊瑤的祖居蘭芝堂和祖父墨西墓地拍了電視錄像。她在錄像中看見已經破舊的祖居,祖父的壹抷黃土,也看見眼前這位在縣稅務局供職的小絡哥。此時,瓊瑤多麼想聽他說壹說祖居的情形,祖父墳墓修葺的情況。可是,“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畢竟她已撲入故鄉的懷抱,沈浸在淳樸的鄉音、深切的鄉情之中。

六、腮邊兩行思親淚

12時許,瓊瑤夫婦來到祖父墓前,代替在臺灣的年邁雙親供上祭品,獻上鮮花和花圈。司儀壹聲祭奠開始,默哀……

陪同瓊瑤祭祖的,除衡陽城裏的親屬來了壹部分外,在祖居和散居在外的親屬也來了不少。更多的則是本地的父老鄉親,他們都是自發而來,擠滿了墨西墓地四圍山頭,少說不下5千人。他們歡迎瓊瑤,也是哀悼墨西先賢。新中國建立後,墨西大伯伯曾擔任過湖南省第壹、二屆人大代表,湖南省文史研究館研究員,省參事室參事。年逾八旬,他在晚年仍堅持做些於社會和民眾有益的工作。作為人民代表,他除了參加代表大會而外,還常常以省代表的名義寫信給各級政府,代表人民,直言敢諫。如建議包產到戶,揭露浮誇虛報,反映貧困,求拆食堂等,因此後來終被劃入“右傾”之列。也因此有口皆碑,備受愛戴。西鄉人民至今尚未忘記這位省代表。乘他的孫女回來祭掃之際,他們也緬懷、哀悼自己的代表來了。

墨西大伯伯生前長時間從事教育,平生推崇船山思想。年屆八旬,退出教育界,又擔任衡陽縣縣誌編委會主任委員。1955年曾兩次到湘西草堂和船山墓地考察,召集當地群眾和有關部門負責人座談,尋訪船山後裔,搜集船山史實,考察湘西草堂及墓地建制沿革,寫出約三萬字的調查報告,得到當時的中***湖南省委書記周小舟,民革湖南省負責人謝晉的重視,並多次致信肯定他的工作成績,關心他的生活和健康。

默哀完畢,繼而是瓊瑤夫婦在祖父墨西墓前三叩九拜。瓊瑤,這個墨西生前最心愛的“小鳳凰”,雖不盡人願,沒能在爺爺生前“飛”到別墅樓上,但終於“飛”到了他的“身”前。當年的公孫倆,怎麼也不曾想到,小別竟成永訣。四十年的鄉愁,四十年的鄉戀,無限的懷念,無限的哀思,怎能勾銷於幾個鞠躬之中,“墓前壹盞瓜葉菊,腮邊兩行思親淚”。

祭奠之後,瓊瑤夫婦想看看祖父墓地風水,漫山遍野的人群擋住了去路,遮住了視線,無法了此心願。只是仔細察看修葺壹新的墳塋。高大的漢白玉碑上,鐫刻著她父親於臺北親筆撰寫的碑文;水磨石預制板構築的墳墓,其規模之大,用工之多是可以想見的。修墓之前,受瓊瑤委托,歐陽常林與多方聯系,得到有關部門的熱情支持,長沙和縣裏派了工程師實地勘查,精心設計,用材均在長沙預制成品運來。當時,正值清明雨季,由塘坳至墓地的公路正在搶修,還不能通車。修築墓圍的麻石預制件,每件重達壹噸,用板車每次只能搬運壹件。除幾個路基好的地段可用板車外,其餘全靠人力擡起板車前行。有時板車陷入爛泥中,好容易才擡出車輪來。頭上雨淋,腳底路滑,水汗交流,寸步難行。從清晨到午夜,吃得苦,耐得勞的鄉親父老,誰也沒有怨言。他們認為墨西是壹位十分可敬的先賢,曾經追隨孫中山推翻帝制,還是為國為民獻餘熱的省代表,如今修路只是對前輩的壹點回報。擔負築路任務的六壹村和興隆村的鄉親們,更是勞苦功高。正值春耕季節,有好些村民都是白天忙了壹天的農活,晚上連軸兒轉修路;古峰鄉領導召集17名鄉村幹部分段督戰,有空時也和村民壹塊流汗大幹,精神可欽可佩。清明節那天,我和大哥從衡陽去給墨西大伯伯掃墓,經過正在修築的公路時天已擦黑,鄉們們正幹得熱火朝天。大哥問他們為什麼還不收工,他們說只要瓊瑤能早日回來,我們吃點苦也高興。為答謝父老鄉親,瓊瑤在蘭芝堂擺上幾十桌酒席,宴請的對象是方圓幾裏的父老鄉親,來者有份,修路的更是宴請的嘉賓。酒席所用菜肴、酒水碗筷等用料用品,全都從縣府西渡專車運來,唯恐擾亂鄉親們的正常生活。每桌十幾個大碗菜,水魚都用大臉盆裝,瓊瑤尊重渣江的酒席風俗,菜肴幹湯各半,說是湯實則湯也內容豐實,只怕父老鄉親吃不飽、吃不好,筵席之豐盛,謝意之誠懇,可以想見。歐陽常林先生不僅親眼目睹,而且用他的相機留下這壹感天動地的情景,這也是蘭芝堂史無前例、盛況空前的節日。

蘭芝別墅離蘭芝堂壹箭之遙,別墅又叫排燈屋,因外觀結構狀似舞龍時用的排燈而得名。排燈屋是當年墨西大伯伯設計建造,四壁圖書的二樓書房,是大伯伯晚年著述的地方,也留下孩提瓊瑤許許多多的童趣軼事。按理瓊瑤應去“故居重遊”,可她就是沒去。也許只因今日的排燈屋已非昔日的排燈屋之故罷。她有陳氏親人和平先生陪著,在蘭芝堂堂屋臺階木凳上靜靜地坐著,靜靜地流著淚,靜靜地仿佛旁若無人。十分鍾前步入朝門,步入石板禾坪,見到正待上菜宴請父老鄉親的幾十張八仙木桌時,她還是那樣地高興,那樣地激動。此情此景,不僅有歐陽常林先生攝影為證,而且我又把歐陽當年手捧相機的鏡頭攝下,瞬間成為永恒。但壹時的感傷不應為永恒,以言情著稱的瓊瑤姑娘,自己怎能沒有情感?爺爺早已故去,說是物是人非還不是,是物也不是,人也不是,空留的祖居更是面目全非,那讓她和弟弟們用來捉迷藏的深宅大院哪兒去了?怎麼聽不見爺爺親切的呼喚聲……

七、不信衡陽雁不回

人生苦短。瓊瑤離鄉去臺已是六十周年,1989年的家鄉行,日歷壹翻又是二十周年。這二十年裏,她的鄉愁鄉情鄉戀如何?她沒有忘記小故鄉,更沒有忘記大故鄉。1988年初訪北京,許多出版社都主動把她的著作出版費送到她手裏。據說她把那壹筆巨大的款項無償地捐贈湖南的公益文化事業了。她對湖南的文化建設功不可沒,湖湘文化的復興,文化湘軍的崛起,如果沒有她的影視文化作鋪墊,可以說不會有今天這麼輝煌吧!《六個夢》、《還珠格格》、《梅花三弄》、《水雲間》等十多部電視連續劇與湖南經視臺合作,這是對故鄉的支持,更是個人情感的投入。衡陽她怎能忘記,衡陽是她的祖籍,是她真正的故鄉。對故鄉這片熱土,似乎缺少她更多的情感註入。然而,故鄉又怎樣呢?衡陽不是缺少情感,而是缺少歐陽常林那種“湖南騾子”的倔勁。為了能面對面采訪十分低調的瓊瑤,他跟隨著瓊瑤大陸行的整個日程,直到遊三峽的船上才接受他的采訪。彼此缺少溝通而讓他備受冷遇,不知吃過多少苦頭。可想而知,正因他當年的那股“倔”勁感動瓊瑤的心,才有當今湖南影視文化的異軍突起。如果說我當年在晚宴上邀請瓊瑤夫婦回鄉投資建設是因為交通閉塞未果,那麼如今這個問題已不是問題。衡陽交通已不滯後,滯後的應是觀念問題,瓊瑤是衡陽的壹張世界級名片,十分響亮。如果大家認同,過去我們很好地利用這張名片了麼?試想漢語世界裏有多少代青年入了“瓊瑤熱”,而且代代有“熱潮”。在他們中間,恐怕大多都會樂意接受這張名片。假如“名片”上印有“衡陽市瓊瑤紀念館”、“渣江瓊瑤故居紀念館”、“瓊瑤熱”慕名來衡旅遊觀光的同時,我們還可以順水推舟,將他們導向南嶽風景區。“南嶽旅遊熱”照樣可以折轉導向“衡陽瓊瑤紀念館”,到了衡陽也就可能去“渣江瓊瑤故居紀念館”。“紀念館”如與衡陽“中國南方影視基地”為鄰豈不更妙。我們希望這是壹個可圓的夢,但不應讓它是壹個“單相思”。也許海峽那邊的瓊瑤還不知道衡陽的夢,但我們最終要請她進入“夢”中的主角。有朋友對我說,您是瓊瑤的叔輩,可以牽線搭橋吧?朋友的話使我想起當年市府為她夫妻離衡返臺送別午宴上她留給我十分深情的題詞:

我愛我的家鄉,

更愛我的親人,

但願——

從今以後,

能常常聚首!

二十年過去了,瓊瑤再沒有回家,但我們在通信和電話中有過多次的心靈“聚首”。在我曾代表有關單位的邀請下,她為《衡陽日報》“星期天”欄目壹百期、市文化局擬創辦影視文化中心等題過詞,每每都是非常熱情,有求必應。我相信她的“鄉戀情結”永遠都會系著家鄉。這篇回憶錄,是從我當年兩萬多字的筆記中濃縮而成的,也是專為她的家鄉行二十周年寫的。我要告訴她,別後的二十年間,家鄉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寬敞的高速公路四通八達,民航飛機場也正在修建,家鄉的千山萬水更秀了,家鄉的壹草壹木更美了,家鄉的人還是壹樣可親可愛。我深情地懷念和珍藏著她回家鄉的每刻時光,更殷切地期望我們不久的將來能在家鄉再次聚首。

這篇回憶錄還是用刻在石鼓書院石板上我那篇《重修石鼓書院記》結尾聯語結尾吧:

相思遊子心相許,不信衡陽雁不回。

2009年5月6日於無為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