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鐵匠在壹起住了壹年。這是我病後休養的壹年。原來我身心交瘁,我離開了家,走呀,走呀,想找壹個安安靜靜地工作的地方,以便恢復自己的精力。就這樣,壹天黃昏,我在旅途上錯過了村子,卻遠遠望見壹個鐵匠鋪,火光熊熊,孤零零地座落在兩條大路交叉點的路旁。從敞開的大門裏射出來的火光是那麽燦爛輝煌,宛如十字路口燃起壹堆篝火;對面沿溪邊的壹行白楊樹,也像火把壹樣冒著青煙。在黃昏的余暉中,鐵錘有節奏的響聲傳得老遠老遠,如同某個鐵騎兵團在逐漸接近地馳騁而來。過了壹會兒,我就在那敞開的門前,在強烈的火光裏,在震耳欲聾的響聲裏,停了下來。看到人的雙手把燒紅了的鐵桿卷曲、伸直的這幅勞動場面,我已經感到幸福和快慰。
鐵匠從不唉聲嘆氣。他白天幹了14個小時的活兒,晚上還樂滋滋的,喜笑顏開,以心滿意足的神情揩著手臂。他從不感傷,從不疲倦。萬壹房子塌下來,他也頂得住。冬天,他說他的鐵匠鋪裏再舒服不過了。夏天,他把門扉大開,讓幹草的清香隨風撲進。夏天夕陽西下之際,我便走到門前,在他身旁坐下。那裏正是半山腰,可以鳥瞰整個遼闊的山谷。耕過的田疇織成壹望無際的地毯,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黃昏的淡紫色的微光裏。看到這幅景象,他感到非常幸福。
在勞動最緊張的關頭,鐵匠發威了,燒紅了的鐵塊在著了魔的鐵錘的跳躍下鏗鏘作響。這時,我的手腕也如同感染了壹股巨大的活力,真想大筆壹揮把著世界蕩平。不久,當鐵匠鋪重歸於平靜,我的腦海裏便也萬籟俱靜;我走下樓來,看到那些被征服而還在冒煙的金屬,為自己微不足道的工作深感慚愧。
啊!在午後酷熱的當兒,他是多麽壯美矯健!他上身直裸到腰間,肌肉突出而堅硬,猶如米凱朗基羅創作的力感極強的巨大雕像。在他身上,我發現了我們的藝術家們煞費苦心地在希臘死人的肉體上尋找的現代雕塑的線條。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因勞動而變得偉大的英雄,是我們時代的不知疲倦的兒子。是他,片刻不停地在鐵砧上錘制我們賴以維生的工具;是他,在烈火中用鐵材鍛造明天的社會。他用鐵錘做遊戲。當他開心取樂的時候,就掄起“小姐”,全力以赴地敲打。於是在他周圍,在玫瑰色的爐火的光輝裏,響起壹片雷鳴。我好像聽見了勞動著的人民的聲息。
就在這裏,在這鐵匠鋪裏,在無數耕犁中間,我治好了懶惰和多疑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