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那所房子,綠白兩色,有壹扇紅色的門,非常漂亮。這就是那壹家人,母親、父親、迪克和珍妮就住在那所綠白兩色的房子裏,他們生活得很幸福。看見珍妮了吧,她穿著壹條紅裙子。她想玩,誰會和珍妮玩呢?看見小貓了吧,小貓喵喵地叫。過來玩呀,過來和珍妮玩呀,小貓不願玩。看見母親了吧,母親很和善。母親,妳願和珍妮玩嗎?母親大笑。笑吧,母親,笑吧。看見父親了吧,他又高又壯。父親,妳願和珍妮玩嗎?父親笑了。笑吧,父親,笑吧。看見小狗了吧,小狗汪汪地叫。妳願和珍妮玩嗎?看見小狗跑了吧。跑吧,小狗,跑吧。看那,看那,來了壹位朋友。他願和珍妮玩。他們要玩壹個有趣的遊戲。玩吧,珍妮,玩吧。
1941年的秋季,金盞花沒有出芽。對此我們都緘口不言,心照不宣。當時我們以為金盞花發不出芽是因為佩科拉懷了父親的孩子。其實多幾分觀察少幾分傷感就能證明不僅我們的種子沒有發芽,別人的種子也未發芽。連湖邊花園裏的金盞花那年也未發芽。可是由於我們對佩科拉的健康以及她孩子的平安出世極其焦慮,腦子裏整天想的只有我們自己的魔力:假如我們撒下花種後接著說上幾句吉利的話,種子就會發芽,壹切也就太平無事了。
很久以後,姐姐和我才承認我們的花種是發不出綠芽來了。壹旦認識到這壹點,悔恨即被吵架代替,互相指責,認為責任該由對方承擔。很多年以後我還壹直認為姐姐的話是對的:是我的過錯。我把種子埋得太深了。我們倆誰都未意識到可能是土壤本身太貧瘠了。我們把種子撒在自己的壹小塊黑土地裏,就像佩科拉的父親把他的種子撒在他的黑土地裏壹樣。我們的幼稚與期盼和他的獸欲與絕望壹樣的壹無所獲。現在清楚了,在那些希望、恐懼、情欲、悲痛中惟壹留存下來的只有佩科拉和那貧瘠的土地。喬利·布裏德洛夫死了;我們的純真稚氣也死了。種子枯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
其實再沒什麽好說的了--除了問壹個為什麽。然而,由於很難說清為什麽,只能借助於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秋
在希臘旅館的前廳裏,嬤嬤們的腳步和欲火壹樣悄然無聲,而喝醉了酒的男人和機敏的眼睛壹齊唱著歌。羅莎瑪麗·弗拉努奇是我們的隔壁鄰居,住在她父親開的咖啡店的樓上。此刻她正坐在1939年的別克牌小汽車裏吃著黃油面包。她搖下車窗對我姐姐弗裏達和我說我們不能上車。我們瞪眼瞧著她,想要她的面包,但更想把她眼光裏的傲氣給摳出來,打掉她翹嘴吃東西時流露出來的擁有財富的自豪感。等她從車裏出來時我們要痛打她壹頓,在她白晰的皮膚上留下紅印兒。然後她就會大哭,問我們是否要讓她脫褲子。我們會說不要。如果她真脫,我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但是不管她怎麽央求我們,我們知道她總是在向我們進貢她最為珍貴的東西。而我們必須拒絕她的進貢,以表示我們的傲氣。
開學了,弗裏達和我有了新的棕色長筒襪和魚肝油。大人們在壹起神色不安地談論著錫克的煤炭公司,嗓音裏充滿了倦意。到了晚上,我們跟著他們到鐵路沿線把散落在地上的小塊煤炭揀進麻袋裏。之後我們走回家,回頭看著整車的煤渣被卸在鐵廠四周的深坑裏,紅通通的,仍在冒著煙。將熄的火焰把天空染成暗暗的橘紅色。弗裏達和我落在後面,望著被黑暗包圍的壹點光亮。當雙腳離開鐵道的石子路踏進田裏的枯草時,我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們住的房子是綠色的,又舊又冷。到了晚上只有大屋裏點了盞煤油燈,其他屋子則充滿了黑暗、蟑螂和老鼠。大人們不和我們說話--他們只發布命令。他們只管發號施令而不加以說明。我們絆跤摔倒時他們向我們瞪眼;我們割破摔傷時他們就說妳們瘋了嗎;我們要是感冒著涼,他們就不耐煩地連連搖頭,認為給他們添麻煩了--他們會說如果妳們都病了,大人還怎麽幹活?我們無言以對。用來治療感冒的藥是厭煩的態度,氣味難聞的黑藥水,以及讓我們昏昏欲睡的蓖麻籽油。
有壹天,揀完煤渣回來,我大咳了壹聲。咳嗽聲是從早已充滿痰液的支氣管裏發出來的。母親皺起了眉頭。"上帝啊,趕緊上床,我跟妳說過多少次要把頭包起來。妳肯定是這鎮子上最大的傻瓜。弗裏達,找些舊布把窗戶縫堵上。"
弗裏達把窗戶縫又堵了壹遍。我有氣無力地上了床,心裏充滿了內疚與自悔。我穿著內衣躺下。盡管襪鉤弄痛了我的腿,我也不願意把長襪脫掉,因為光著腿躺著實在太冷了。過了很長時間,身子挨著的那塊地方才暖和過來。壹旦把那塊地方焐熱了我就不敢動了,因為身子四周半英寸之外的地方都是涼的。沒人跟我說話,也沒人問我感覺如何。壹兩小時之後母親進來了,她的手又大又粗糙。當時用軟膏在我胸上來回揉搓時,我疼得繃緊了身子。她用兩個手指壹次摳壹大塊油膏,在我胸上按摩直到我暈過去。正當我痛得要叫出聲來時,她用食指又摳了壹小塊塞進我的嘴裏,讓我吞下去。她用暖烘烘的絨布毯子把我的脖子和前胸裹起來,然後壓上沈甸甸的被子,命令我發汗。很快我就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