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半生,歸來依然是少年,說的就是他了。
1973年11月8日,濮樹出生於江蘇南京,後改名為樸樹。
1991年,高考前數月,樸樹告訴父親,不想考大學。
樸樹(原名濮樹)的父親濮祖蔭是北大教授,空間物理學權威,可對內向寡言的二兒子卻經常束手無策。
幾年前,樸樹偷賣了遊戲機,用錢報了吉他班,組了支樂隊,每晚去北大草坪上彈琴,說“音樂比我生命還重要”。
濮祖蔭只能循循善誘,大學可以留長發,大學很自由,大學有許多漂亮姑娘。
只有留長發有吸引力。那時樸樹夢想很簡單,買件皮衣,留頭長發。
幾個月後,他考上首都師範大學,僅有的期待在入學時便蒸發殆盡。學校書記視察時壹眼看見他,“把長發剪掉,不然不許軍訓”。
大學光陰漫長。樸樹在寢室彈琴發呆,重復日子就像枯燥的囚籠。大二那年,他申請退學,父母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
他家門前有條河,退學後,樸樹常在河岸邊彈琴唱歌,從黃昏到深夜。
濃稠的夜色包裹著遠方燈火,九十年代的故事正在黑暗中瘋長,可那壹切與樸樹無關。
他在角落中彈琴寫歌,壹朵朵花兒,在琴弦上安靜綻放。
兩年後,昔日同窗多出國讀書,母親問他是不是要出去端盤子,他才驚覺:“我是不是該出去賺錢了?”
朋友勸他寫壹批口水歌騙錢,並給了他高曉松電話。
見面前,他想象中高曉松應該穿襯衣,留分頭,戴眼鏡,腰上別個BB機,見面後才知是壹個奔放不羈的瘦子,瀟灑的披肩黑發。
樸樹剛唱了兩首,高曉松就喊停,“妳是來騙錢的吧?”
不過,即便是口水歌,高曉松還是聽到旋律間閃耀的才華。他把樸樹推薦給好友宋柯。宋柯剛從美國歸國,想投資音樂。
高曉松和宋柯認識多年,從沒見過宋柯哭。
當樸樹抱著吉他唱《那些花兒》,宋柯哭得壹塌糊塗。
幾天後,樸樹給他唱《白樺林》,高曉松說,宋柯又哭得像鬼。
為了簽樸樹,宋柯和高曉松特意成立了壹家音樂唱片公司。公司取名麥田,來自《麥田守望者》。
《那些花兒》和《白樺林》都被收進首張專輯,而樸樹自己最喜歡的卻是那首《new boy》。歌中他說,“新世界來得像夢壹樣,讓我暖洋洋”。
那張專輯就叫《我去2000》,千禧年後的世界就像遙遠的夢,裝著所有樸樹想要的自由。
1999年1月,專輯發售,磁帶賣出30萬盒,世紀末的街角,到處都唱著白樺林的憂傷。
《北京晚報》將他和金庸、王菲等人並列,選為當年十大文化熱門人物,理由是:“樸樹作品具有填補空白的意義”。
壹夜成名後,樸樹從此被卷入喧囂的洪流。他笨拙地適應壹番後想抽身而退,卻發現河岸早在遠處。
他不喜歡閃光燈,不喜歡尖叫,不喜歡編故事,不喜歡說重復的話,可日常偏偏要他如此。
和那些喜歡聚光燈,喜歡被萬人敬仰和矚目的人相比,樸樹註定不屬於物欲橫流的娛樂圈,他的內心單純的就像個孩子,他的人生觀純粹得就像壹汪清泉,容不下任何雜質。
當年有記者問他,下星期有空麽?他壹本正經和人家說,下星期我會生病。
2000年春晚劇組想找4個非主旋律歌手搞聯唱,找到麥田公司,點名要樸樹和《白樺林》。
全公司費盡心思勸樸樹,比如應可這個,就不用再接其他濫活,只要答應這壹次,明年就給他更多自由時間。
樸樹勉強參加。
直播前兩天,央視做節目,讓演員對鏡頭表演段才藝,把樸樹和幾個小品演員放在壹堆。
樸樹揚長而去,“這春晚我肯定不上了”。
最後公司宣發只能道德脅迫:
"多少人為妳這事付出,妳不上,就把我們所有從業人員路堵死了。"
樸樹哭了,第二天繼續參加彩排。
除夕夜,樸樹父母在電視鏡頭中尋找兒子。
那壹屆春晚,舞臺上破記錄地擠上20位主持人。樸樹穿著運動衣和牛仔褲,站在壹群靚裝華服的歌手中,表情淡淡,沒有笑容。
有壹次,壹個記者問他了壹個問題,他想了半天,然後誠實地說不知道怎樣回答。
他說:“我不太相信語言這 個東 西, 有些時 候,話壹說出來,就變了,妳懂吧。”
記者問:“那妳相信什麽?”
他回答:“音樂,我相信音樂能夠表達內心真實的東西。”
樸樹的經紀人說:“他很誠實,他很真誠。我覺得他沒變過,也不會變。”
直接到2003年,憂郁而真誠的樸樹才出了第二張專輯《生如夏花》。與第壹張專輯,時隔4 年。
“生如夏花般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這正是樸樹的人生追求。
鳳凰的許戈輝說,當年看到滿街都是《生如夏花》,心頭不快,誰這麽大膽敢用泰戈爾的詩,拿起看是樸樹,隨即釋然,更何況封面還寫著那句“ 藍天下獻給妳我最好的年華 ”。
新專輯發布後,第二年開年公司安排了52座城市的巡演,樸樹頻繁接受采訪,麻木著說些陌生的詞匯。
寬容、配合、行業規律、自我約束。
最後,樸樹崩潰了。
在重慶,興奮的歌迷朝臺上扔瓶子,他撿起來就摔了回去。
52場巡演後,他不願再寫歌,不願出專輯,相當長時間內,他只有26首歌,撐不起壹場完整演唱會。
人們說樸樹是低調的,其實他內心是脆弱的。
《生如夏花》獲獎無數,處於巔峰的樸樹卻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他的抑郁越發嚴重了,他選擇消失在公眾的視線裏。
2009年,在樸樹處於最低谷的時期,在妻子吳曉敏的建議下,他們把家搬到了北京郊區的壹所房子裏,過起了隱居生活,壹邊創作音樂,壹邊治愈心靈。
與他相依相伴的是兩條愛犬,小象和大海,是它們治愈了他內心的抑郁。
樸樹的微博頭像,就是壹張小象和大海合影的照片。
在《魯豫有約》的采訪裏,樸樹多次親吻和愛撫他的狗狗,還經常說“ 愛妳呀,象。 ”,他說這樣會帶給小象自信和安全感,小的時候父母就沒有帶給他這種自信。
他說他那只叫“小象”的狗,不愛表達,容易焦慮,不自信,跟他很像。然後又很感傷地撫摸著小象,說它已經很老了,不愛動,壹直趴在地上。?
魯豫問他,怕老嗎?
他說, 我不怕變老,我只是怕失去勇氣。
魯豫說:
去年樸樹翻唱李叔同的《送別》,唱到壹半,已泣不成聲:
樸樹說:“這首詞要是我寫的,當場死了都值得。”
只有40多歲的樸樹,才會最大化這首送別的情緒,也只有這個年紀,才最知道生離死別的深度。
樸樹是非常感性的,這是他創作的源泉。
他認為人的能量都是感性的,理性是束縛人的能量的東西。覺得人就應該愛自己,愛自己的壹切,愛自己所有的能量。
他特別懷念少年時的沖動和勇敢,他怕失去它。
他不敢想象,如果有壹天,他不能做音樂,不能寫歌,他能做什麽?
苦難本身沒有價值,對苦難的思考才是。
2014年,也許正是因為內心的脆弱和痛苦,經過歲月沈澱,才有了《平凡之路》。
有人評價樸樹:
《平凡之路》正是樸樹的心聲。
平凡之路發布沒多久,鮮少提起家庭的樸樹,在2015年3月的壹期訪談節目中,聊到了妻子和孩子。
樸樹:(笑)
李響:那麽評估壹下是唱片先出來還是孩子先呢?
樸樹結婚 14年,他依然不敢嘗試做父親。
“我沒有把握,把這個孩子教育成壹個好人,壹個人格健全的人。”
“社會是這樣,我真的沒有把握,看著他從小在看著垃圾電視劇,吃著垃圾食品的環境中長大。”
“因為我不太認可這個國家很多人的生活”
在後來的《非凡匠心》中,他說:
“我覺得人生特苦,我覺得我可以去承擔那個痛苦。”
“我知道壹個孩子如果他要成長,也應該受苦,但是我不忍心。”
樸樹的心壹直是向往光明的,他的脆弱是源於他內心的那份善良。
2017年樸樹制作了壹部音樂記錄片《樸樹@大三兒》。
大三兒是壹個特別不幸運的人,命運多變,他的大哥、二哥相繼因車禍離開了,最後他的母親也離開了,只留下他和父親相依為命。
樸樹在片中說了這樣壹段話:
“人被生活折騰成那樣的時候,有的人徹底的頹了,有的人會接受打開,生活給他是壓抑的,但它在釋放它的正向能量。我覺得我喜歡大三兒,是因為他心裏有束光,是那個東西打動我。”
樸樹說他特想為大三兒做點什麽,《空帆船》就這樣誕生了。
鏡頭中:當這首歌呈現出來的時候,樸樹激動的雙手捂著臉,像孩子般的哭了。
曾經妳說「 驚鴻壹般短暫,像夏花壹樣絢爛 」
如今妳說「 才發現平凡才是唯壹的答案 」
今天的樸樹依然熱愛美麗又遺憾的世界
憎惡有關虛假不真誠的壹切
只是他始終沒有逃離生活
即使世俗的眼光常常會把他遺落在那個白衣飄飄的美好年代。
世界已不是那個世界,但樸樹還是那個樸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