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盧璐
來源 | 盧璐說 （公眾號：lulu_blog)
對於我們每個人來說，媽媽，都是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最重要，最親密，最不可分割的人。無論我們對於媽媽，還是媽媽對於我們的感情，都如滔滔江水，無法訴說。
可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事情，沒有絕對的壞，也沒有絕對的好，在每個光圈旁邊，都會有壹團陰影，並不是被隱藏或者被忽略的，就可以說是不存在的。
這些年，作為 情感 博主，我陸陸續續會收到壹些來信和傾訴，關於自己和媽媽，這種感情是如此的強烈，扭捏、愧疚和復雜，就像是我的壹個讀者的原話：“37年後，我終於敢偷偷地說，我媽真招人煩！”
今天我選擇了四個讀者的故事，各有不同，但都有壹個相同之處，面對自己深愛也深愛自己的母親，並不永遠只是甜的。
故事很真實，有點長，看壹看有沒有壹款，就是妳自己的“親媽”？
01
桃小芯 33歲 設計師
我討厭我媽，從小就討厭，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媽，跟別的媽媽不壹樣！媽媽不應該都是溫和、柔軟、呵護和無私的麽？可我媽為什麽是特別冷酷，自私和挑剔？
打從我開始記事起，我跟我媽就經常吵架，不是小孩鬥嘴的那種，是真的吵，真的生氣。
吵的內容，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每次拼命吵完之後，我都心裏內疚到不行。她是媽媽，父母重於泰山啊，每壹次都是我主動去認錯，求她原諒，還要哄她。
而她永遠都是壹副委屈的樣子，帶著壹股很深的幽怨，反復重復，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她。
記憶中媽媽從來沒有開懷大笑過，要麽是面無表情，要麽是唉聲嘆氣。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有天陽光很好，我媽坐在壹個馬紮上洗衣服。衣服放在壹個銀灰色的盆裏，立個搓板，我媽洗衣服，我就蹲在壹旁玩肥皂泡泡，壹邊玩壹邊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學校裏的事。
可我說了半天，她沒有任何回應，我擡頭看，她的眼神很空洞，我說的話，她完全沒聽見。
這既不是第壹次，更不是最後壹次，她好像活在壹個黑洞裏，跟她說什麽都沒有回響。
不，也不能這麽說，她張口，都是在挑剔別人！
我媽有很大的負面磁場，永遠在挑剔，遇見個路人就會說：“這人真醜，這人真胖，這衣服，她穿真難看……”
對我更不例外了，我長得像我爸，不像她，皮膚粗黑，高高大大，相貌也老成。
初三那年，我洗澡的時候，她給我搓背，我側過身來，她給我搓胳膊的時候，忽然輕蔑壹笑，用手指彈了壹下我剛剛發育的乳尖，說：“怎麽長得還不如我這個老娘好看。”
那壹刻我真的是又羞又氣，同時也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了很大的反感和否定，覺得自己哪哪都不好，自卑透頂。
高三，我考了省外的大學，畢業的時候，父母倆輪流找我，讓我回去，老家房子工作都是現成的。
我拒絕了父母的請求，留在大學的城市，並結婚生子。
直到現在我也當了媽，我終於明白，當年的我只是不再想靠近全是否定和漠視的家。
我和我媽，每年或者春節或者中秋，見壹次，足矣。
02
娟妮 37歲 全職媽媽
從小到大，我跟我媽的感情都非常好，好到我的朋友都羨慕我們，不像母女，更像朋友。
我的早戀，暗戀，分手，和閨蜜都不能講的話，都會跟她說，我媽也是。她跟我爸感情不太好，她跟我爸，跟我奶奶，姑姑的糾結，甚至他們床上的事，也都會跟我說。
我的童年，最熟悉的畫面就是，爸爸永遠不在家，深夜，床上我和我媽坐著或躺著，聽我媽抱怨和控訴我爸。
譬如：妳爸天天喝酒應酬，壹點都不關心家庭；這些年，妳爸不回來我不睡，經常等到夜裏壹兩點他回來了才能睡覺；妳爸整天丟三落四，不是今天掉了手機，就是明天掉了錢包，我跟著妳爸提心吊膽多少年啊；這日子真的是受夠了，要不是有妳，我早就和妳爸離婚了；家裏水管壞了，燈泡黑了，妳爸從來都不管，家裏裏裏外外全是我在操心，我可累死了……
就這樣，經常聽我媽說著說著直到睡著。也有時候，聽著聽著，我就會難受地流眼淚。
經過我媽多年的努力，我形成了壹套固定印象：我媽就是壹個盡職盡責的完美女人，而我爸就是個渾身上下沒有壹個優點的渾球。
我跟我爸的距離很遠，對他我既恨又怕，小時候放學回到家，如果爸爸在家，我就會小心翼翼，心縮成壹團。只要爸爸不在家，我就瞬間松口氣。
我給爸爸寫過好多的信，永遠都是：“請對我媽好壹點”。
我甚至覺得，我媽應該跟我爸離婚，找壹個更優秀的男人。為什麽這麽壹個完美的媽媽，要被壹個我爸這樣的人耽誤壹輩子？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我媽，每壹次她都會絮絮叨叨地說壹晚上，滿臉熱淚，不了了之。
我的轉變，是從我結婚生孩子開始的。
休產假的那年，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帶娃，住在娘家，這是自從我大學離開家之後，八年以來，第壹次和父母如此近距離接觸，也是我第壹次用成年人的眼光，去審視自己的父母。
我們娘倆還常聊天，我媽的話題，還是吐槽我爸喝酒，不顧家，大男子主義……諸多埋怨委屈。
家裏常有親戚來看孩子，只要有人，我媽會抓住所有的機會，打開某個開關壹樣，開始細數我爸這些年的“過錯”。語言之刻薄，語氣之嫌棄，都非常有感染力，在場的人都能被她感染，壹起埋怨我爸過分，能找到我媽真的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而我爸，總是開著玩笑打打哈哈。
可是已經結婚的我，突然覺得，作為壹個男人，我爸真的沒有那麽差勁。
他的工作讓他應酬很多，很少在家，家務活做得也不多，但他從來都是錢壹把上交，沒有外心，而且他們這個年代的家庭中，男人都不咋做家務。
面對我媽怨婦式，不顧及面子的控訴和數落，我爸卻非常包容和忍耐，無論我媽用多厭惡的語氣，我爸都能風輕雲淡地壹笑置之，就像是由著壹個胡鬧的孩子。
後來，有次我爸的老同事，老部下來家裏聚會，我第壹聽到他們講起我爸工作上的表現和做人的品性，真的是個敢作敢當的男人啊！
他們講了壹件事兒，有壹次我爸為了給我買雙球鞋，大熱天拉著他們走了三十公裏，把自己的鞋磨了個洞。我還記得那雙球鞋，我爸給我拿回家，我看都不看就放在壹邊了。
那是最新款的球鞋，我做夢都想要壹雙，可這是我爸給我買的，我下意識給自己說：“不，我不能給那個渾蛋示弱。”
也是從那壹刻開始，我重新審視著我們的關系，的確，爸爸有壹些缺點，但真的沒有我媽口中形容得那麽不堪。
而我媽抱怨我爸，更多的時候，她有壹種淋漓的痛快，別人越同情她，她就越得意。
作為壹個孩子，否定自己的父母，需要很多時間和精力。從我在娘家坐月子，壹直到去年，我爸心梗被搶救，我壹下子“認清”我媽的真實“面目”。
就是她，切斷了我跟爸爸的感情，壹直非常冷漠，甚至讓我痛恨我自己的爸爸。
我到了37歲，才敢偷偷地說：“原來招人煩的不是我爸，而是我媽”，這壹路走過來，有誰知道我的痛苦？
現在，更讓我害怕的是，我在自己的婚姻裏，常會不自覺地重復她的模式。
我討厭她愛指責，其實我轉過頭就在指責老公；我看到她壹邊做家務壹邊抱怨，我會感到很壓抑，可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而我的老公並不是我爸，他承受不了那麽大的負面抱怨，我們的關系正在越走越遠。
我想改，可很多時候，人生就好像在夢遊，我們很多時候，毫無意識，做完之後才會追悔莫及地明白，自己好像陷入了壹個怪圈，很多部分都在重復我的媽媽，沒有壹點出口。
03
冰點 32歲 會計
說起來，我是壹個童年幸福的孩子。我是90後，身邊很多小朋友都是被托管，或者交給爺爺奶奶帶。
但我媽從生下我開始，就做起了全職主婦。比起那些父母不在身邊，天天蓬頭垢面的孩子來說，我真的是泡在了蜜罐裏，看起來，真的是看起來。
可是我討厭我我媽，越長大就越討厭。除了我，她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她的全部註意力都在我這裏，我的壹舉壹動都在她的嚴密監控下。
上小學後，作業必須回家立馬就做，做不完不許吃飯上廁所喝水。每壹天都有固定的時間表，前後不能差三分鐘，早晨必須起來背古詩讀英語，晚上八點半必須上床開始醞釀睡覺。
必須練習乒乓球，因為對視力好，必須學畫畫，考試能加分，必須練鋼琴，因為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我的生活被我媽安排得滿滿當當，嚴絲合縫，有時候為了趕壹個又壹個的興趣班，必須在車上吃飯。
小學三年級，我有了自己的日記本，小孩子的日記本不過就寫寫同學之間的事兒，但經常被她翻看，而且她完全不掩飾，看完就那麽攤開放在桌面上，裏面還有她用紅筆給我糾正的錯別字！
我的房間不能上鎖，否則她就不斷地在外面敲門，問我為什麽鎖門，讓我把門打開。我不能選自己喜歡的衣服，因為她覺得那不好看。我不能留自己喜歡的發型，她要求我必須留長發，女孩子就得黑長直。
我都十幾歲了，夏天開風扇，還要教我，要先擰到5檔，轉起來之後再擰3檔。
高考報誌願，必須按照她說的來，因為她花大價錢請了報誌願的專家，幫我選個好學校，學校和專業都是優等中的優等，但她從沒問過我，喜不喜歡這個專業，想不想上這個學校。
我內心熱愛藝術和寫作，卻讀了會計，還壹路考出了註冊會計師執照。現在的確我的人生穩定，不會有飯碗的問題，但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我每天都像是行屍走肉，我的靈魂已死。
今年我三十二歲，沒有男朋友，不結婚，雖然從十年前，我媽就張羅著給我相親，給我張羅了幾百個相親對象了，但我全都拒絕了。
我想這是我這壹輩，唯壹的也是最後壹件能跟我媽抗爭的事。我的人生，我想掌控自己，哪怕只有壹次。
04
文文 40歲 護士
我的人生，從10歲那年開始改變了，因為弟弟出生。
之前沒有弟弟的時候，我是唯壹的孩子，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弟弟來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才是家裏等待的孩子，壹切都變了。
家裏所有的好東西，都要緊著弟弟，對我向來要求嚴格的媽媽，原來也可以溫柔體貼，沒有底線，忽然像變了壹個人壹樣。
吃飯，桌子上擺的都是弟弟的玩具，我長大了，不需要玩具；買衣服，給弟弟買十件，才有我的壹件，理由是弟弟長得快，自然需要得多。
我回家必須趕快寫作業，寫完作業需要照看弟弟，弟弟哭了，媽媽會怪我，弟弟從很小就會告狀，咧嘴哭著，指著我，我媽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壹頓劈頭蓋臉的罵，永遠是弟弟比妳小，妳要讓著他。
長大後，我結婚，只有壹萬塊，弟弟結婚，買房買車。我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弟弟的孩子卻是所有人掌心裏的寶。
更可怕的是，隨著年齡增長，媽媽老了變得嘮叨，總喜歡在飯桌上說孩子小時候，只是這份回憶裏沒有我，只有弟弟。說弟弟小時候白白胖胖，說弟弟逃學被媽媽揍，說弟弟悄悄談了壹個女朋友……
媽媽的回憶裏沒有我。
我壹直在努力說服自己，我媽壹輩子是家庭婦女，文化不高，所以重男輕女，是那個時代的狹隘。可是壓抑總是有盡頭的，情緒還是在壹個不經意就爆發了出來。
壹次家庭聚餐，我媽給5歲的小侄子餵飯，我3歲的女兒拽著我媽的衣角，蚊子哼哼壹般喊著“姥姥，姥姥，我想吃面條……”說了很多遍，我媽就跟完全沒有聽見壹樣，壹直專心致誌地給小侄子餵著飯。
這不算什麽大事，可能是她沒聽見，可能是她沒顧上，但當時我壹下子就爆發了：“媽，妳眼裏就只有妳孫子嗎！妳看不到暖暖（我小女兒）也想吃嗎？！”
在坐的人都被我嚇了壹大跳，我媽狠狠瞪了我壹眼說：“妳自己的孩子不能自己管管嗎？發什麽瘋！”
忍耐了這麽多年的我，壹旦決堤，就無法再收回。我壹面哭，壹面喊：“對，我是瘋了，我不僅瘋，我該死，我十歲的時候，就該死了！我是女的，我是外姓人，但這些年，出錢出力的事兒，哪個沒有我，妳兒子做過什麽？在妳心裏，我算什麽？除了弟弟，妳看見過我麽?我也是妳的孩子，我也妳親生的！”
從小到大，壹直謙恭的我，把全家人都嚇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既然說開了，我索性壹不做二不休，我走到呆若木雞的我媽面前，“咚咚咚”給她磕了三個頭，然後說：“這輩子，妳生我拉扯我長大，這情分我領。從此之後，生老病死，錢，該我出，我壹分不少，但逢年過節的，妳還是和妳兒子在壹起吧，我就不來給妳添堵了。”
說完，我抱著女兒，拉著老公，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那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我除了每個月給他們打錢，我跟我媽壹直沒有見過面。我爸通過我老公，讓我回去給我媽道歉，其實我很心虛，但我還是拒絕了。
除了這壹點點心虛之外，這兩年，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兩年，我懷了二胎，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我的女兒暖暖都是我的最愛。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新書《三十幾 來得及》，《有實力才有底氣》正在熱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