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寧省新民市七星山下,有壹位能講解千則以上民間故事的民間故事家,他叫譚振山。許多人稱他為口頭文學的“活化石”,他的故事活動具有的特征是:
掌握的故事數量多——已逾千則;講故事的質量與技巧高——在當地有口皆碑,頗受喜愛,中外學術界對其調查采錄後也高度認同;講故事的歷史長——從十四歲開始講故事,至今已六十余年;故事活動影響大——不僅在其家鄉壹帶馳名,20世紀80年代以來,先後有中外學術界的多名學者登門采錄故事,或住在其家對其進行深度調查研究。
他是迄今為止第壹位走出國門的民間故事家,“譚振山口頭文學”於2006年入選為國務院第壹批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六歲起聽“講古”攢“財富”
譚振山的祖籍在河北省樂亭縣譚家莊,1799年祖上移居至東北。1925年農歷十壹月初十,譚振山誕生於新民縣(今新民市)羅家房鄉太平莊村。六歲的時候,他就終日裏央求祖母、繼祖父講民間故事,這也是“譚振山故事”來源之初。
祖母孫氏對孫子的啟蒙教育是從講故事開始的。她***留給小振山八十多則故事。孫氏是太平莊東五裏的石佛寺村人。早年間火車未通時,石佛寺曾是進京的禦路。孫氏的父親孫老玉在禦路旁開了個大車店,供南來北往的行人及車馬住宿。孫氏從小就在店中幫忙打雜,從過往的住店客人那裏聽到許多故事。她二十多歲嫁到譚家,這些故事也就從娘家帶到了婆家。孫氏沒有文化,人卻極聰明,口才又好,什麽話到她嘴裏都分外中聽。她喜歡講故事,她講的故事別人也愛聽。譚振山小時候,譚家是四世同堂,光孩子就十多個。孫氏講故事,不僅是為己為人消遣解悶,更是她哄孩子的重要手段。孫氏還擅講傳統故事、帶有其家庭婦女身份特點的“炕頭故事”及最有特色的鬼狐故事。譚振山壹提起祖母,便感慨道:“那時我聽過的故事‘海了’,要說‘土’故事,還是我奶奶講得好!”可以想象,孫氏在世時,壹定是位不可多得的鄉間故事家。
繼祖父趙國寶,原是與太平莊隔遼河毗鄰的法庫縣秀水河子的木匠。他快人快性,平日裏軟的不欺、硬的不怕,在家鄉壹帶,他的木匠手藝很有名,到譚家後很快便成了頂門戶人。老人疼孫子比起親爺爺壹點兒不差,尤其喜歡譚振山。小振山愛聽故事,老人便把他半生耍手藝吃八方聽來的故事悉數講給了譚振山。趙國寶壹般在晚間講故事,內容以精怪故事居多,其次是壹些風趣的生活故事及笑話。愛講這類故事,同他性情開朗樂觀,平時好說好唱,民歌小調不離口的性格有很大關系。他還講壹些當地知名的風物及古今人物的傳說,尤其是當地流傳的“胡子”(土匪)的傳說。他留下的近百則故事,譚振山認為這是繼祖父留給他的壹筆最珍貴的財富。
1932年,為躲“胡子”,家裏把他送到了太平莊西南七裏外的盤古臺村其三伯父譚福臣家。三伯父讀過五六年書,是壹位風水先生。那年,譚振山的到來,給無兒無女的他帶來了歡樂,他十分喜愛這個侄子,壹心想把譚振山過繼到自己名下,然而此事終究未成。譚振山在他家住了兩年。其間,譚福臣***給譚振山講述了壹百多則故事,這些故事大都充滿了東北地域的民間信仰色彩。
譚振山接受記者采訪
譚福臣講述的故事,壹大類帶有明顯的巫蔔職業特點及民間信仰特點,另外就是鄉野奇聞怪事。風水先生的職業,使他能以特殊的身份進入各家各戶的深宅,聽到壹些不能在大庭廣眾前傳講的比較隱秘的故事。
1934年冬天,譚振山十歲時全家搬回新民縣羅家房鄉韃子墳村,和“老飽學”沈鬥山同居壹院。沈的祖上是有錢人家,他年輕時科考未中,便閑居鄉裏,教書種地。他講故事是為向人炫耀身份、顯示學問。村裏人稱他“瞎話匠”,他卻很少講那些炕頭地腦的傳統故事和鬼狐精怪故事。他講的大部分是表現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此外,便是那些文人吟詩作對及以他們為主人公的生活故事。沈鬥山是譚振山直系親屬以外的壹位重要的故事傳承人,譚振山從他那裏接收了近百則故事。譚振山說:“我愛聽老沈頭講故事,他的故事有‘骨頭’(即有品頭)。”1936年春天,譚家又遷到了羅家房鄉太平莊新安堡,與教書先生國生武住前後院。譚家在新安堡住了四年,譚振山從國老先生那裏又聽到了五十余則故事。國生武堪稱鄉間壹怪。他教了壹輩子書,年輕時就吃齋敬佛對人宣講行善之道,五十歲後便四處散發自繪的求安驅邪的符化緣度日。他白日裏行如半個出家人,但晚間卻極有人情味,常主動給孩子們講故事。他講的故事類型較雜,以勸人行善的生活故事為“拿手活兒”,以至後來成為譚振山經常講給別人的“看家段兒”。
以上這五人講述的故事,構成了譚振山故事類型的主幹。此外,他還從其舅父崔文,長兄譚成山,小學教師李玉樹,鄉鄰張學富、劉萬信等人那裏零散聽到了數百則故事。他就把聽到的故事講給同學們,開始了他的講故事之路。
1940年夏天,譚振山在國民高等小學畢業,1942年在家務農,民間故事在他的口中逐漸源源不斷地傳給了鄉鄰。1944年冬天,譚振山被抓了“滿洲國”兵。1945年“八壹五”光復他又回鄉務農了。
1948年,新民全境解放,譚振山在土改農民會裏當文書。要求他講民間故事的人多了起來。1965年後,他先後任村文書、村會計,羅家房公社農田水利辦公室總務等,在村裏、公社、農田水利建設工地上,經常看到譚振山講故事的身影,譚振山進入了講述民間故事的高潮階段。
“文革”期間,為了求安,譚振山還是關上了他那話匣子。
1986年,全國民間文學普查中,新民發現能講百則以上的故事家達十余位,譚振山位居榜首。譚振山當初是有顧慮的,兒女們不讓老人講,怕被扣上壹頂“封資修急先鋒”的帽子,他更是顧慮重重。這時,羅家房鄉文化站站長李會元、遼寧省民間文學集成編委會副主編江帆、新民市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方學斌及民協工作者項揚,多次到他家裏做動員,解除了他的顧慮。同時,新民縣文化局、文化館的負責人也不斷鼓勵他,譚振山終於打開了封閉近二十年的話匣子。當時統計,故事名目為六百八十六則,現在細整理,已經達壹千零四十壹則。
民間文學專家江帆教授,經常去“挖掘”譚振山
譚振山能講如此多的民間故事,引起媒體的關註,很多國內知名的民間故事刊物的編輯,紛紛向搜集整理者約稿刊發。
1988年5月5日,日本國學院大學教授文學博士野村純壹、郡山女子大學文化學科文學博士依田千百子,慕名專程拜訪了譚振山並現場采錄了部分民間故事。1992年8月,譚振山應日本遠野市長的邀請,赴日參加了“92世界民話博覽會”,為來自世界各國的專家學者,講述了他傳承的民間故事《斷指姑娘》和《狐女小梅》,引起了很大的轟動。許多與會學者和專家們,對於壹位普通的中國農民竟能講出如此精彩的民間故事,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通過傾聽中國學者江帆講述的《中國農民故事家譚振山及其故事活動》報告之後,他們無不萬分感嘆。
選段“譚氏”故事“開眼”
1994年8月,七十歲的譚振山被當地小學校聘為校外輔導員。他經常為孩子們講述好好學習、長大成棟梁的故事。有壹次,老師在與他交談時說:“現在有個別同學寫作業特別馬虎,不是丟句號就是忘括號,格式也不對,太鬧心。”譚振山說:“我是校外輔導員,等我講故事的時候試試提醒他們壹下吧。”過了不幾天,譚振山到學校講故事來了。他講了壹個“白字老先生”的故事,內含著馬馬虎虎、丟三落四會誤事的道理。
譚振山為鄉鄰和孩子們講故事
譚振山“講古”出了名,鄉鄰們有個大事小情的也來找他,特別是產生糾紛了也來找他,誰叫他是“名人”啦。有壹次,有兩家村民為了壹道障子吵了起來,各說各的理。正巧,叫譚振山上街回來碰上,他聽完了矛盾的來龍去脈後,笑著說:“妳們誰也別戧戧了,聽我給妳們講段故事吧。”吵架這兩家礙著面子,也就不吱聲了。在旁邊圍觀的小夥子卻說:“聽譚大叔講個故事吧,然後妳們再接著吵。”這可是“傻子放火——不怕大扯!”有人給譚振山搬來把椅子,因為天氣暖和,大夥就坐在地上開聽了——
清朝的時候,咱們北邊小塔子那街裏有兩個富戶,東院老李家有個在京城做大官的,叫李蘭波,是個府尹;老二叫蘭廷,為人挺厚道。西院老王家挺有錢,就是愛占小便宜。
這年七月下大雨,壹下就好幾天,那時候是土墻,全都濕透了。西院老王家的爺們兒,下晚頂著雨把墻給推倒了好幾處。老李家發現墻倒了,就找到老王家,意思是要修修墻,總免不了到人家院子連踩帶跺的。老王家也挺好說話:“多大回事兒,街坊鄰居住著,誰還用不著誰呀。”等天放晴了,李蘭廷找了不少人,拿著鐵鍬、二齒鉤子、垛叉就準備壘墻了。
結果伴隨著譚振山的故事結束,那兩家村民也不吵了。他們還說:“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咱們有啥過不去的呢?”2005年,八十壹歲高齡的譚振山應遼寧大學文化傳播學院的邀請,為本科生和研究生們講民間故事,他也是走進大學講民間故事第壹人。這位“大腕”又打了壹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