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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思念(回憶母親)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轉眼間母親離我而去已經半個世紀了。我已由壹個垂髫少年變成了白發長者。但對母親的思念仍然綿綿不絕。

母親沒有文化,壹個字都不會寫,但她用自己的言行給我指出了前行的航標,深深地影響著我的人生,也造就了我的膽識和性格。

我家和大多數居住在平原上的人家有所不同,離村子有壹裏多地。沒有鄰居,孤懸村外,單獨壹戶住在村東頭。

我的祖籍是山東省齊河縣孫家莊,祖太爺那輩逃荒來到東北。

開始落戶在董家屯,後來因為地租太高,就搬到了人煙稀少的七家子。落腳在七家子村東。

當時連親帶友壹***五戶。1951年秋,遼河決口,我家的房子被洪水泡倒了。有三家親戚房子沒倒,但成了危房,他們怕再漲水,就搬走了。因為故土難離,再加上經濟困難,搬到別處找房場蓋房子要很大壹筆開銷。

母親決定在原房場上重建新房和留下來的老叔家比鄰而居。誰知1953年農歷七月十三,又來了場洪水,我家的房子因為是新蓋的沒咋的,老叔家的房子倒了。

三年二次大水,老叔挺不住了,搬到了城北虎石臺。當時老叔也積極張羅讓我們家和他們壹起搬,甚至幫我們選好了房場。因為新房子剛蓋兩年,經濟又不太寬裕,母親猶豫了。父親把決定權讓給了母親。留下還是搬走,母親面臨著兩難的抉擇。

那幾天,母親圍桌家邊轉了壹圈又壹圈。壹會摸摸門前的大楓樹,壹會有看看房後的老桑樹;上午到父母的墳前黙默地思索壹陣,下午又老井邊打桶水喝幾口,最後毅然決定不搬,母親說:“只要房子不倒,就住這不走了。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就要留在這裏。”

後來母親和我說,她決定不搬家的原因,是她舍不得離開這塊故土。“苦點累點算不了什麽,只要剛強就沒有過不了的坎!”

當時,父親在鎮裏工作,大哥在外地讀書了,大姐也出嫁了。家裏只有母親帶著我們姐弟三個。二姐12歲,我只有5歲。壹個家庭婦女帶著三個小孩又只有孤零零的壹家,其難處可想而知,親友們都勸我們到村裏去住,有壹個親戚把北炕都騰出來了,但母親怕麻煩人家,沒有同意。

後來二姐參加工作去了鞍山,二哥到生產隊當會計,住在生產隊,家裏只有母親和我相依為命。這時住在同村的老舅和六姨又來勸說母親搬家。但母親還是因為怕給人添麻煩,又謝絕了。從1953年到1964年就這樣住了11年,直到母親去世。

壹戶人家獨處有很多艱辛,但母親從未說過苦,從未道 過難,即使最大的安全問題,她老人家也泰然處之。

三年嚴重困難時期,偷偷摸摸的事時有發生,住在村裏的人也擔驚受怕,母親卻毫無畏懼。即使面對異常情況也能鎮定自若。在母親的影響下,我也漸漸地變得堅強起來,有了危險也能處變不驚。

1960年12月的壹個晚上,壹個形跡可疑的人,在離我家東邊樹趟子裏徘徊,不時地向我家這邊窺視。可能是發現我們家沒有成年男人,到了晚七點半,天完全黑下來時,就找了壹個借口來敲我家的窗戶,問我們賣不賣大蒜。天黑時來買大蒜,這個不合常理的說辭,顯然是編造的謊言。母親明確告訴他沒有大蒜,這個人賊眉鼠眼地東瞧西望了壹會才悻悻而退。

母親和我都擔心這個家夥夜裏可能來搶劫。就他壹個壞人我們娘兒倆還可以對付,但如果他有同夥就會有危險。母親用探尋的眼光看著我,我明白,母親的意思,她是在問我敢不敢去村裏找在村部值班的二哥。因為母親年紀大了,又有氣管炎,跑不快,要找二哥只有我去。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為了防備歹徒趁我們開門時闖進來,我和母親各拿了壹把刀,在開門的瞬間,我舉著刀壹下沖了出去。我的後腳壹邁出門檻,母親馬上把門緊緊地關上了。我出門後頭都不回,壹邊揮舞著砍刀壹邊猛跑,壹口氣跑到了生產隊。

二哥看見我手裏拿著刀,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知道家裏有事,也來不及細問就同我往家跑。我們料想那歹徒壹定在暗處張望,看到來了援兵後,才中止了搶劫的歹念。

大哥愛打獵,參加工作後買了壹桿“老洋炮”,節假日常回來打獵。後來又買了雙筒獵槍。不過他是把槍帶在身邊的,從不往家裏放。

此前,我在母親的鼓勵下,十壹歲就學會了放槍,因為身小力薄舉不動槍,放槍時就把槍架在板凳上。十二歲那年還在家門口的南大坑打住過壹只野鴨子。這件事發生之後,為了安全,大哥把他的雙筒獵槍留在了家。(當然這是不能和村裏人說的秘密)

沒過多久,這桿槍就派上了用場。1961年,為了度過饑荒,母親開荒種了三畝地白菜。壹***收了六千多斤。除了賣掉的還儲存了四千多斤。

那時候白菜很貴,壹斤都壹元多錢。為了防盜,在門前挖的菜窖,離窗戶只有十幾步遠。即使這樣也被賊惦記上了。

12月25日夜,二點多鐘時,睡夢中的我被壹陣隱隱約約的響聲驚醒了。那時候各家都沒有狗,因為沒有糧食養不起狗。沒有狗,安全就靠人們的警惕了。母親身體不好,半宿半宿地咳嗽,壹睡著了就睡得實。這讓我變得比同齡的孩子覺輕,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醒。當我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馬上想到是不是有人來偷白菜。

我悄悄爬起來,順著玻璃窗被風吹出的縫隙朝外看,眼前的情景讓我壹“激靈”。借著雪地的反光,影影綽綽地看見壹個家夥正蹲在窖口壹棵壹棵地往出拿白菜。很顯然白菜是窖裏邊的同夥遞給他的,這說明最少來了兩個賊。

我盼著小偷見好就收,偷幾十棵就住手,那樣我就不用把母親叫醒。但他們沒有收手的意思,仍然在不停地傳遞著,我估摸當時的時間是二點左右,到天亮還有三個多點,如果放任他們偷下去,那損失就太大了。我猶豫了再三,最後還是不得不把母親叫醒了。

母親沒有絲毫驚慌也沒有猶豫,從櫃裏把槍拿了出來,(白天不敢把槍放外面,怕有人搶)。雙筒獵槍有專用的獵槍彈,都是事先準備好的。當我給槍裝彈時,母親悄悄在我耳邊說別往小偷身上打,我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因為把小偷打死或打殘是有後患的。我知道他們偷盜犯罪,但不能用槍打。

那時候沒有那家的窗戶是全玻璃的,上半扇窗戶都是用牛皮紙糊的。我把槍口從紙窗戶裏探出去,槍身放平,對著菜窖的上方放了兩槍,緊接著又裝進了兩顆子彈。因為估計小偷從外面會把房門頂住(天亮開門時發現果然如此),就沒有馬上開門去察看。

第二天發現,有壹百多棵白菜被偷走了。細看地上有三個人的腳印,如果不放槍的話,可能窖裏的白菜得被偷走壹半,而且不能保證他們只偷壹次,那損失就大了。

這件事鍛煉了我,我的膽更大了,變得更勇敢了。對於我的勇氣,村裏人都交口稱贊。

母親盼著我更快地成長,她希望我既勇敢又要機智,她跟我說:“肩膀有勁只能養壹家,心裏有勁才能養千家。壹個人光膀大腰圓膽子大還不行,還要有心計。”

她為了讓我壹輩子也不忘記這句話,給我講了壹個真實故事。鄰村的壹家有五個小子,都胳膊粗力氣大,特別是老大老二虎背熊腰,扛二百斤的麻袋像玩似的。這二個人仗著有力氣啥也不在乎,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他們栽到了壹個60多歲的老瘦頭手裏。

1948年夏,有壹天兄弟倆去趕集,那時候棒子手(劫道的)很多,父母提醒他們道上要小心,哥倆不以為然,還大大咧咧地說,誰敢劫我們,那是他自找倒黴。

他們家離興隆店二十裏地,中間有壹段十二裏沒人家。他們倆從興隆店趕集回來,在這段前不見村後不見店的地方,看見壹個瘦小枯幹的老頭,身邊放著壹付新買的棒槌。老頭坐在路旁悠閑地抽著老旱煙,好像也是趕集的,走累了在路邊休息。老頭很熱情,見著兄弟倆主動打招呼:“來,坐下歇壹會吧,嘮嘮嗑再走。”哥倆本來不累,本沒打算休息,想繼續趕路。見老頭挺熱情就停了下來,坐在了老頭的身邊。老頭煞有其事地說“妳們可得註意呀,昨天前邊不遠處有兩個青年人被壹個老頭劫了。”兩個青年人忙問:“那個老頭手裏有槍嗎?”“沒有啊,就拿了壹個棒子。”“壹個老頭拿棒子搶了兩個年輕人,那不是笑話嗎?”“可不是笑話呀,那個老頭是賣瓜的,筐裏還剩幾個瓜,他給兩個小夥壹人壹個瓜,趁小夥吃瓜的功夫,他掄起棒子左右開弓,把兩個小夥都打倒了。”

看哥倆滿臉疑惑,老頭右手拿起了棒槌,“妳倆別不信,看著,我給妳們演示壹把。”哥倆充滿好奇,毫無警惕地看著老頭演示。老頭把棒槌拿在手裏,緩慢地舉了起來。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哥倆看了直想笑。就在他們要笑還沒笑出來的剎那間,老頭突然變了,眼睛充滿了殺氣,手上的青筋起,動作變得難以想象的敏捷。手腕壹抖,棒槌就砸下來了,壹下子就把左邊的老大打趴下了。老二正在驚恐間,還沒緩過神來,老頭的棒槌反手壹帶,又砸在了老二的腦門上,老二也被打倒了。

哥倆都被打昏了,好半天才醒過來。四下壹看,強盜早已不見了蹤影。壹檢查,衣兜裏的錢和錢褡子裏的東西都沒了。兩人後悔得直拍大腿。原來這個老頭是個慣匪,心狠手辣,手腳麻利。方圓百裏不少人都因為麻痹中了他的道。 社會 上什麽人都有,外出時壹定要多留個心眼,特別是遇到生人。母親講的故事深深地震撼了我,啟示了我,也幫助過我。

1957年,我大姐和姐夫在錦州安了家,三年多沒有回過新民。她很想家,因為孩子小不方便回家,就盼家裏能去人。我和母親也很想大姐。母親思來想去,決定讓我走壹趟。

1961年11月5號十四歲的我獨自壹人走了二十五裏,在興隆店登上了去錦州的火車。車上人很多,緊挨著我坐著的壹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我壹上車他就有意和我套近乎。我記著母親的囑咐,格外小心,有意和他保持距離。他問我對錦州熟不熟,如果不熟他可以送我。我說錦州我去過五六次了,這次親戚在車站接我,不用他送。(其實因為大姐夫在外地工作沒在家,根本沒人接站)他見無機可乘,就換了個招數。

過了二站到溝邦子時,說他腦袋疼,要吃藥,讓我幫他去接壹茶缸水。說實話我對他的說法半信半疑,但是壹個老頭讓壹個小學生接杯水,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好拒絕。另外我也想有意試探壹下,看他到底是不是好人。再有,我帶的五斤大蒜和十斤鮎魚,沒有他方便偷的東西,於是就假意答應下來,拿著缸子去給他接水。但我在車廂裏走了壹半就回來了。因為人多,車廂裏不少站著的,他看不見我回來。他萬萬沒想到我會中間折回來。當我走到他身邊時,他的手正在翻我的背包呢。當他擡頭看見我站在他身邊時,滿臉通紅,語無倫次,手足無措。

我知道這個人不地道,但因為小,又是單獨外出,再說也沒有什麽損失,就沒有追究也沒找乘警。同時我也想到了另壹層,如果我把他舉報了,警察認為事不大,只是教育教育或者罰點錢就把他放了,下車後他跟蹤我,那就復雜了。所以我沒有聲張,裝作沒事壹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個人知道露餡了,坐了壹會兒就借口上廁所溜到別的車廂去了。

當我從錦州回來,把這件事告訴母親時,母親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上面說到的這些事早已成了過往,但時至今日,仍然不時地在我的腦海裏重映。成了我永遠難忘的珍貴記憶。

我知道幾乎在每個孩子的心中,自己的母親都是偉大的,但在茫茫人海裏,自己的母親確實又是平凡的。但正是千千萬萬像母親壹樣勤勞善良,勇敢智慧的普通中國婦女,用言傳身教培育著自己的子孫,傳承著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才使整個大中華生生不息,蒸蒸日上。

2019.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