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貽康
歐盟制憲是歐洲政治壹體化的必由之路，是歐盟東擴催生的重要成果。經過三年多時間自上而下醞釀、磋商和廣泛討論，認真制訂了的《歐洲憲法條約》文本，基本上反映了歐洲政治精英的主流理念，是歐盟27個成員國和候選國利益需求妥協調和的結晶，可以成為現階段實施歐洲區域***同治理兼具憲法性和國際條約雙重特征的壹份史無先例的法律文件。如果《歐盟憲法條約》批準生效，它對帶超國家性的歐盟體制機制運作至少可管用十年，這無疑是歐盟區域***治模式體制創新具有裏程碑意義的壹件大事。
2005年5月—6月間法國和荷蘭公民投票相繼否決了《歐洲憲法條約》，導致了歐盟制憲危機，使《歐洲憲法條約》批準程序被迫延緩。這場稱之謂“歐盟政治地震”，引發了歐盟內外極大的震驚，有認為《歐洲憲法條約》已宣告死亡的，有判定歐盟將陷於癱瘓的，更有揚言將殃及歐元的垮臺，甚至有予言歐洲壹體化將會沈淪倒退到自由貿易區模式，危言聳聽不壹而足，迷茫疑慮情緒彌蔓。究竟怎樣認識判定這場歐盟制憲危機？它對歐洲壹體化進程將會產生什麽影響？歐盟壹體化今後走向如何？本文簡要評論以就教學術界同仁。
壹、
從歐洲壹體化發展規律來考察，這場危機是歐盟壹體化的壹次嚴重挫折，它還沒有影響目前歐盟運作的正常運轉，也不會導致壹體化的中止和逆轉。危機反映了歐盟壹體化潛在矛盾嚴重碰撞的壹次集中爆發，充分暴露了精英歐洲和公民歐洲的嚴重鴻溝，最直接打擊了歐洲政治精英們規劃的歐盟擴大的藍圖和樂觀進程。半個多世紀歐洲壹體化壹直是在精英歐洲主導下，它已感受到“民主赤字”的壓力，已提出要建設公民歐洲的任務；然而，這次制憲如此缺乏足夠的民意基礎，暴露出精英歐洲和公民歐洲存在令人震驚的差距，使政治精英們清醒地認識到歷來自以為是充當大眾利益的代言人，能代理民意，危機揭示了“代言危機”，拉大了潛在的鴻溝，使他們意識到認真總結深刻反思的緊迫性和必要性，應下大力氣註重協調和有效處理好擴大和深化這個壹體化根本性的傳統矛盾。因此，從歐盟壹體化可持續更健康發展思考，危機並不壹定是壞事，深刻反思建設壹個什麽樣的新歐洲，為把精英歐洲和公民歐洲有機緊密結合提供壹個契機，進壹步加強整頓、調整和全面協調，使歐盟壹體化走得更平穩更紮實更健康，這將更有利於建設壹個可持續發展的均衡協調的更符合時代特征的真正的新歐洲。
對歐盟制憲危機決不能誤判為對歐洲壹體化的普遍懷疑和否定，對危機不應持過於悲觀和消極的態度，這是基於當前全球化加速發展，區域壹體化趨勢遍及全球各洲各區域，國際競爭態勢日趨激烈，國際力量格局正在加速分化重組這樣的世界經濟政治形勢。試想，歐洲各國只有聯合才能自保自強，沒有壹個歐盟成員國和候選國可以從歐盟癱瘓和垮臺中得益，否定歐盟壹體化也就喪失歐洲在當今世界上的地位和作用，包括英國在內的所有歐盟國家都清醒地認識到這壹點。
當然，歐洲壹體化進程從來也不是筆直的坦途，歐***體創建人讓?莫內曾予言：“歐洲將在危機中建設起來”。筆者20多年前就專門研究論證過歐***體種種危機，認為“矛盾激化，挫折頻仍，往往釀成危機，使壹體化的根基、基本成果或***同體的正常運轉受到威脅……歷史已經證明，***同體能夠壹次次度過危難時期，解脫危機，沿著壹體化道路繼續前進……看來歐***體註定要經受矛盾和危機的困擾，並在矛盾、挫折和危機中向前發展，過去是這樣，今後還將是這樣。”①歷史是面鏡子，予計這場制憲危機同往常壹樣，會出現峰回路轉，在成員國通力協調下定能找到妥協***贏的解脫出路，使歐盟在浴火中重生。
二、
這場制憲危機既存在深層次根源，又涉及歐盟性質、方向、目標、疆界、模式和前途等壹系列根本性問題，以及錯綜復雜層疊交叉的種種矛盾分歧，進行認真總結和深刻反省，必將引發壹場範圍廣泛、內容龐雜、形式激烈而多樣的大討論、大辯論。各種理念和主張的權衡，各種利益得失的均衡，使新老成員國之間、大小成員國之間、不同群
體和地區之間矛盾很難輕易協調，危機解脫決非短期之事，歐盟將會
———————————
① 《世界歷史》1986年第7期。
進入壹個政治探索和利益調整的徘徊期。
危機的根子產生於社會經濟問題，危機解脫的關鍵也在壹定程度上取決於經濟形勢。就事論事來說，制憲危機導火線源於法、荷兩國相當壹部分公民對現狀不滿，對有關失業、移民等社會經濟和福利保障等前景憂慮不安；從基礎背景來說，包括法荷在內歐盟不少國家多年來經濟形勢低迷不振，財政經濟狀況陷於困境，從政府到普通百姓都變得斤斤計較淺近的利害得失，從而導致矛盾糾紛叠起。壹般而言，壹體化總是要支付代價的，寬容大方比較容易取得妥協***贏，歐洲壹體化的歷史已經表明，凡經濟形勢蒸蒸日上時期，財力充足民富心齊，推進壹體化的步伐就順利，發展就快；凡經濟形勢停滯惡化時期，矛盾糾纏不清，壹體化的步伐就受阻，進展就徘徊滯緩，這似乎是規律了。當前時機不利壹體化實施激進冒進行動，制憲危機還連帶拉出財政預算危機決非偶然，能否解脫危機除了有賴於政治精英們的智慧、能耐和魄力，至關重要的還取決於歐盟國家經濟形勢能否走出低迷乏力的困境和壹些國家財政狀況的改善。推動壹體化進程需要強有力經濟的拉動，在危機時期必然更是如此。
歐洲壹體化的壹個重要原則是追求均衡，講究平衡，註重協調。這次制憲危機引發政治精英們的深思反省，無法回避歐盟擴大是否走得過快、過急、過遠的問題。因此，要解脫危機勢必會影響歐盟擴大的規劃和實施進程，在進壹步擴大的疆界和速度方面難免受到制約和影響。壹個真正新歐洲的建設是壹項長期而艱巨的宏偉事業，在關鍵時刻提醒要註意方方面面的均衡和平衡，要求更加深入細致地做好上下左右各種協調和調整的工作，從長遠和根本的觀點來看，停頓壹下認真做好調整和協調未必是壹件令人沮喪的壞事情。驚醒了壹場“大歐洲夢”，使大歐洲變得更現實點，使新歐洲的體制機制運作更協調有效點，退壹步是為了進二步，至少是為了更好進步。
這場危機還會對法國政治重組，對歐洲地緣政治變革，以至歐俄關系、歐美關系產生重大影響，有可能促進新的政治洗牌，這裏就不詳細論述了。
三、
歐盟制憲危機事關根本，危機爆發導致歐盟何去何從議論紛紛，這不僅合情合理，可能也是必要的。歐洲壹體化已歷經半個多世紀，這在歷史長河中僅是壹瞬間，歐洲壹體化還有很漫長而曲折的路程要走。事實上嚴格來說，關於歐盟的目標、性質、疆界、模式這壹系列帶根本性的基本問題都從來未有過明確定論，很多方面從壹開始迄今為止爭議分歧壹直很大也很明顯，歐洲精英們可能被迫使之含混其辭，故意制造模糊不確定性，也許這反而利於擱置爭議便於妥協。因此，壹遇機會歐盟在上述基本問題上何去何從就熱鬧爭議起來，這毫不奇怪。可以預計。隨著歐洲壹體化的發展和歐盟的擴大，這些爭議分歧壹直還會繼續下去，這次制憲法危機引致的爭論和分歧也壹樣，很可能更增添了不確定性，這壹態勢既難以解決也不便解決，可能正是存在這些爭議和分歧，歐洲壹體化才得以不斷發展壯大，才得以壹步壹步地向前邁進。在這裏基於種種條件限制，筆者難以在這些問題上進壹步展開細談深論，僅就制憲危機近期引發的壹些跡象和突出問題談壹些個人粗淺的認識判斷。
危機加劇了歐盟內部爭奪主導權的鬥爭。危機最沈重打擊了希拉克的權勢地位，法德軸心近幾年本已趨於松動，又逢法德正面臨政權更替之際，希拉克和施羅德更難有大作為，在這情勢下英國承擔輪值主席國，可以想象這將給布萊爾大顯身手的好機會，無所謂英國搶班奪權，但至少英國在這半年甚至更長時間會力爭發揮積極主導作用，拉攏誌同道合者，試圖影響歐盟壹體化的方向走勢。在核心歐洲處於分化重組的轉折過程中，原有法德軸心難以適應新歐洲態勢，力量組合會有變化，如何尋求組成核心歐洲的最佳成員搭配可能是有新戲可唱的。
危機深刻暴露了歐盟內部種種不平衡性，隨著成員國增多協調壹致必然日益困難，歐盟運作機制改革很可能從法理上為多速歐洲提供便利，壹個大歐洲可能不可避免地需要構架在多速歐洲基礎上，這將是新歐洲的生存發展之道。
危機並沒有否定歐盟，封堵壹體化，無法阻斷歐洲壹體化進程，歐盟壹體化是不可逆轉的。但這場制憲危機的真正解決還需渡過相當艱難的歲月，如能把危機看作契機，成為驅動變革的動力，那末近幾年無疑是歐盟壹體化進程發展的非常關鍵時期。處理得好，歐盟前景廣闊，內部凝聚力和外部幅射力還會加強；處理不好，歐盟很可能深陷低谷徘徊好幾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