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看看那只鳥”,我身後有人說。是啊,上帝,我看著呢。從頭到腳,它有將近五英尺高,呈現出微妙的鐵青色,能騙過人的眼睛。它環顧了壹圈下面的拖車房屋和漂流用具。從我們的角度上看去,我們能徑直看到它的身體。它的頭色彩很豐富,有對比度很強的灰色和藍色,還有軍刀壹樣黃色的喙。它的頭在長長的脖子上保持著平衡,完全脫離開身體自由地轉動。頭部的動作本身便是壹種語言,後面頭骨的重量同前面很輕的喙保持著平衡。
人們走過來搬運著行李,在我們周圍走來走去。我們沒有動。兩個人安靜地看著這只鳥,被它吸引,仿佛它是壹個魔術師。每天都會在河上看到這些藍鷺,從河岸上展翅飛起,在令人眼花繚亂的白鷺中偏轉方向。看著它們總是等到最後時刻才起飛和鳴叫,仿佛是在懷疑妳竟然這樣厚顏無恥,走得這樣近。但是卻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它。不是這樣徑直看到上面,不會直接看到它的眼睛。現在既然藍鷺離得這樣近,妳便想問些問題。但是妳不能。妳說不出壹個詞。妳只是盡可能長時間地盯著它,因為它隨時可能突然飛走,妳將要記起自己是誰,生活又將重新開始。我們兩個是壹個物種的成員,這個物種以修路、藝術創作,以及宣稱高於其他物種而聞名。作為理性的動物,我們提出很多問題,給出長篇累牘的答案,但是此刻我們卻死亡般的安靜。藍鷺控制了我們。它是壹個昂首闊步者,耐心而安靜,在它等待著註視著淺水中的魚時,時間都凝滯成了冰。它高踞於電話線桿上,纖細而尖利的腳趾蓋住了所有的邊沿。它抖了抖羽毛,轉頭向後用嘴啄了啄,整理好胸部鋼絲般的羽毛,那些羽毛尖竊竊私語般地散開。它的眼睛向下斜視,當妳的食物在腳底下遊來遊去時,這壹適應性的變化便會很有用。
妳無法看著這只鳥,而後做出誰比誰更高級的結論。渡鴉百科全書般的詞匯不比紅斑蟾蜍用皮膚飲水的能力更讓人羨慕。人類破解世界的嗜好不比叉角羚大得出奇的眼睛更顯價值。
人們繼續來回走著。爐子和幹燥的紙箱被運來運去,排放了壹遍又排放壹遍。結扣壹個個打起來——雙半結,車夫結,稱人結,酒瓶結——把設備固定在貨車頂上,紮起防水油布和長短不壹的繩索。藍鷺的脖子略微縮成S形。重心轉移到下面。妳會在它們起飛前看到這壹動作,而且它們總是略停壹下,仿佛是要確定好正是出發的時機。它翅膀張開,在藍天的映襯下閃動起來。拍動壹下,它便離開了電話線桿。拍動兩下,三下,它便滑翔開來。空氣托起它的身體,變成壹種有固定形狀卻是看不到的泥土。那只大鳥向我們發出磨細的叫聲,向西朝著科羅拉多河飛去,回到沙漠和水源中,遠離向導處和拖車房屋,這裏在世世代代藍鷺的記憶中,曾經是沙漠和水源。它早已飛走了。
我身後的那個人只是說著“嗯”。除此以外,還能說什麽呢?
妳看到了這些,即便是妳無意去看。妳走出房屋,動物們會發現妳,即便是妳並不知道它們在那裏。無論妳是否善於觀察,是否有好奇心,無論妳是否有所覺察,是否情願,或是無動於衷,它們都會找到妳。它們在妳周圍活動,留下各種大小不同、步態各異的印跡,不同數量和形狀的腳趾印和爪子印,在把身體的重量壓向地面,註視著妳的時候,留下了標記。它們的氣味兒有著羊毛的甜味兒,或是豐饒的泥土所帶有的黑蔗糖漿的味道。在這種不起眼但又昭著的豐富中,總會有形式和功能上的亮點,而宇宙,不過是壹個裝著各樣巧妙設計的無底摸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