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怠慢”的風景,可以等,被“怠慢”的人才,可經不起壹等再等啊!
人世間的許多危險,都不露痕跡地藏在外表完美的人和物裏。
甜鹹人生
年輕時,吃東西講求“大甜大鹹”。
喝茶喝咖啡,壹只小小的杯,卻得下足三大湯匙的煉奶;煮紅豆湯綠豆湯,毫不考慮的將壹大勺壹大勺的白糖往內傾。
每啜壹口,都好似在將液體的白砂糖倒進喉嚨裏。
吃東西時,不管端到眼前來的是什麽,都必須“敬禮”似的在上面倒壹圈醬油。有時,嫌不夠味,還抓壹撮鹽拌進醬油裏。
每咬壹口,都好像在咀嚼鹹得令人味蕾發顫的鹽巴。
大甜大鹹,充分地發揮了“敢死隊”的精神。
對人,也是壹樣的:大愛大恨。心裏喜歡,便覺得對方十全十美、無懈可擊;心裏討厭,便覺得對方缺點多如牛毛,壹無是處。在那種年輕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子裏,不屑也不願掩飾那壹份“自以為是”的感覺,往往“誤傷良民”而不自知。
慢慢的,人到中年。
健康意識提高,飲食口味改變。大量減少對糖份和鹽份的攝取,以“微甜”和“微鹹”作為烹調食物的準則。過去,對於那些甜成不分、味兒曖昧的食物如甜酸肉、芒果鴨、蜜糖雞等等,總是深惡而痛絕。可是,現在,不但接受了,而且,居然也漸漸的喜歡了——甜中有鹹而鹹中有甜,原本就是人生的寫照嘛!
大愛與大恨,應該僅僅屬於舞臺的。真實的人生,該有更多的寬容、有更多轉寰的余地。盡管目前我離“不嗔不怨、不怒不恨”的境界還很遠很遠,然而,至少,我已懂得了在“大愛”和“大恨”之間,有個“中庸之道”。
願以至誠之心繼續領受歲月的教誨。
怠慢
壹位到新加坡遊覽了兩個星期的外地朋友,在臨別晚宴上,談起新加坡的名勝,如數家珍。唐城、虎豹別墅、飛禽公園、植物園、中央公園、範克裏夫水族館:室利馬裏曼安興都府、光明山普覺禪寺、雙林寺、天福宮、鱷魚園、動物園、聖淘沙、烏敏島、聖約翰島、龜嶼、晚晴圓,和平紀念碑,等等等等,都印上了他清晰的足跡。
我在壹旁靜靜地聽著,越聽、越慚愧。
他眉飛色舞地描繪著的好些名勝,尋幽探密的好些島嶼,都是我足跡未及的。
不是全然缺乏尋訪探究的好奇心,只是因為這些名勝地都近在咫尺,就像是握在掌心裏的東西壹樣的安全牢靠。心裏老想:又飛不掉,急什麽嘛!這樣無意識地壹日拖壹日,壹年拖壹年。地方慢慢的老去了,人呢,始終沒有把腳步印上去。最最糟糕的是;不去、不看,心裏居然也沒有任何遺憾的感覺。
近讀上海女作家查誌華女士的散文集“無華小文”,內有壹段文字,好似鼓錘壹樣,狠狠地敲在我心葉上:
“人對壹自己初來乍到的城市都有壹種尋訪探究的濃厚興趣,而對自己生活其中幾年幾十年的地方卻常常無意中薄視並怠慢了,所以有人寫詩說:熟悉的地方無風景。”
薄視、怠慢。
對對對,身在廬山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因置身於廬山的那個人對於氣勢磅礴的廬山心存怠慢。
被“怠慢”了的風景,可以等——即使等上十年八年,那風景,依然嫵媚如昔。可是。倘若被“怠慢。了的是人才,這人才。可經不起壹等再等呀!
酒與人
友情如酒。
嘴甜心不誠的泛泛之交,像水果酒。
櫻桃酒、蘋果酒、橘子酒、杏酒、梨酒,琳瑯滿目,色彩繽紛,人見人愛。然而,水果酒僅能淺啜,不可多飲,壹喝多了,它那種膩人的甜味,會懨懨的滯留在喉頭,去這難,留之更難。
君子之交,像米酒。
酒味淡淡淡淡的,似有若無。它不醉人,也不膩人。它不會使妳上癮、妳也絕對不會為它而瘋狂。可是,在壹個微風輕拂、花香襲人的下午,妳會不經意的想起它。倒壹盅米酒,配壹碟花生,妳可以度過壹段情適愉快的時光。在淒風苦雨的夜晚,喝它壹盅,也可以擋住那洶洶湧來的愁緒。
小人之交,像椰花酒。
酒味濃、酒氣重,壹時失察喝了它,醉得壹塌糊塗,吐得五顏六色。次日醒來,總在頭痛欲裂的狼狽裏,悵然地生出悔不當初的感覺。
葡萄酒呢,像友誼恒遠常存的知己。
清醇甘冽,酒味雋永。紅酒像瑪瑙、白酒像水晶,都是友誼的“精品”。酒齡越老,酒味越佳。喝著時,戀它;不喝時,念它。它絕對不會使妳酩酊大醉,但是,它會讓妳在微醺裏對它魂牽夢縈。
能為妳兩助插刀的生死之交,像千年靈芝釀成的藥酒。
這樣的酒,世間絕少;能否遇上,全看緣份。拔開瓶蓋,便已酒香襲人;小啜幾口,酒氣繞舌、酒味雋永。時常喝它,健身益體,百病消除。
倘若世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杯裏盛的是什麽酒,那麽,酒後失態,與人無尤、可嘆的是:常常有人錯誤地把椰花酒當成葡萄酒,狂喝之後,徒呼自負。更可怕的是:有人刻意“以甲瓶裝乙酒”,他人不慎喝下而被劣酒傷身,為時已晚。所以嘛,舉杯前,該圓睜雙目,認清商標;輕啜時,該提高警覺、細辨酒味!
甜辣粽子
在新加坡文藝協會主辦的新春聚餐會裏,我與張揮先生同桌。
吃魚翅時,赫然看到他舀起壹大匙辣椒醬,面不改色地倒進碗裏,和魚翅壹起吃。不久,上了燒雞,又見他把雞肉整塊地浸入辣椒醬裏,醬汁淋漓地送入嘴內。我暗暗心驚之余,不免偷偷忖道:待會兒甜品馬蹄露上桌時,不知道張揮先生會不會也舀壹匙辣椒醬來拌和著吃?
家庭背景不同,往往造就不同的飲食習慣。
記得第壹次隨同新婚夫婿到怡保省親時,正是端午節,婆婆給我端來了壹個熱騰騰的粽子。她以冬菇豬肉栗子蝦米包成的炒米粽子,滋味特美,遠近馳名。未嫁居家時,我早就習慣了母親以白糖配搭各類粽子的食法,所以,此刻,毫不猶豫地便將白糖倒在粽子上。壹屋子的人,都看傻了眼。半晌,各類戲濾的話兒,排山倒海地湧來,嬉笑之余,都認為我這種食法無異於“暴殄天物”。晚餐時,我看到婆婆把原本清甜爽脆的黃瓜放進湯裏煮得糜爛糜爛的,也同樣看直了眼——在我家裏,黃瓜永遠只用來腌制或生食。
正由於我和外子來自籍貫不同的家庭,飲食愛好也迥然而異。他忍受不了腐乳那喧賓奪主的味兒;我呢,最討厭白切肉的單調乏味。
我們在異中求存而在存中求安,永遠不搞同化。然而,奇怪的是:久而久之,總有壹方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如說,現在,腐乳炸雞是外子蠻愛吃的菜肴,而我呢,覺得以白切肉來蘸蝦子醬也挺好吃的!
文化,也是壹樣的。讓同壹個國家不同的種族在文化上各放異彩,才是健康的生存之道。強行揉合,便等於是鼓勵食客在粽子上撒了胡椒粉又再加上白砂糖,嘿嘿嘿,那又辣又甜的味道,妳自個兒去想象吧!
輪胎
兩個月前,把我的車子送去車廠作例常檢查。
車子保養得還算不鍺,沒有什麽大礙,只是檢查員認為我車子的四個輪胎已經“超齡”了,勸我到輪胎店去撤換。
回家後,我仔細看了看那幾個輪胎,咦,都還蠻好的嘛,輪胎上的花紋,壹絲不茍、清清楚楚,壹點也沒有耗損的跡象;用手大力敲了敲,結結實實,彈性十足。
於是,把那檢查員的話當作耳邊風。
雨季來了。
壹日,車子在濕漉漉的路面行駛時,突然有壹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輪胎好似不大願意“聽從”輪盤的控制,尤其是在滑滑的路面上轉彎時,更有壹種輪盤與輪胎“各自為政”的感覺。
這壹驚,非同小可。
趕快把車子駕到輪胎店去。工作人員壹檢查,便驚喊出聲:
“哇,這幾個輪胎,實在太老了,隨時隨地都會爆胎的呀!怎麽妳不早壹點送來換呢!”
我囁嚅地應:“看起來完好如新嘛!”
工作人員壹面快手快腳地把這四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輪胎拆下來,壹面善心地給我這個門外漢灌輸常識:
“現在,制造輪胎的技術很好,輪胎上的花紋,即使在路上滾動十年八年,也不會有磨損的痕跡啦!不過,妳要記住:平均每條輪胎,只要走上三萬兩千公裏,便得撤換了,所以,常走長程的車,每隔壹兩年,便得換輪胎;只走短程的車,隔上兩三年,也得撤換。許多交通意外,都是路上爆胎、車子失卻控制而造成的!”,
經壹事,長壹智。
換了四個輪胎,也上了寶貴的壹課。
人世間的許多危險,都不露痕跡地潛藏在外表完美的人和物裏。
轉個彎兒
有壹回,約了兩位多時不見的好友外出用膳。
我駕車,三個人車裏談談笑笑,好不熱鬧。來到壹個只能左彎的路口,因聊天分心而向前直走,說時遲,那時快,壹輛彎向左邊的大卡車像壹團可怖的黑影猛地向我撞來,在這千鈞壹發之際,我將輪盤大力扭向壹邊,只聽得“哐啷”壹聲,車子旁邊的窺後鏡被卡車整個撞落了,車身也因磨擦而出現了大片醜惡的刮痕。
這時,車子以內,“青光”泛濫——我朋友那兩張白白的臉因驚嚇過度而變成了慘綠色。在鴉雀無聲的狼狽裏,我向左看看、向後看看,看到她們的五官和四肢都在原位,而且,完好無缺,那顆狂跳著的、虛懸著的心,才勉強安定下來。
原定的餐館去不成了,沒有了窺後鏡的車子,必須立刻送進修車廠。
久別重逢的喜悅煙消雲散,大家都顯得意興闌珊。朋友余悸猶在,靜默不語;我呢,灰頭灰臉,在心中自艾自怨:
“剛才如果不抄捷徑而走大路,不是不會遇到這倒黴的事兒嗎?還有,那天撥電話定餐館,如果定在別的地方,不是可以避掉這場意外嗎?”
自責、懊悔、怨怒,都有;壹顆心,好似揉皺了的紙,悶悶的、痛痛的;過了好壹陣子,我嘗試換個角度來想這問題,霎時產生了不同的感受。
情況可能壞上千倍萬倍萬萬倍呢,現在,朋友既不曾受傷,車子又沒有大壞,不是幸運絕頂嗎?
這樣壹想,凝聚在心葉上的那壹片烏雲,頓時便被壹股輕快的風吹走了。
把車子送進修車廠後,我和朋友,歡歡喜喜地坐計程車去吃泰國餐了。
任何事情,發生以後,當事者如果壹味愚昧地往牛角尖去鉆,最後壹定會活活地憋死在那個暗暗的、尖尖的、全無退路的牛角裏。然而,只要輕輕地轉個彎兒。燦爛陽光、康莊大道,都在那兒,等著。
養奸與養菌
都認為我是個快樂的人。
快樂,只因為我不“姑息養奸”。
“奸”,指的是藏在每個人腦子裏專門制造憂悒原素的那個“小奸人”。
有人刻意養它,把它養得肥肥大大的,恣意作祟。
風平浪靜時,他們把“小奸人”放出去,讓它四處收集閑言闡語,然後,浸在這些無中生有的小道消息裏,自虐地痛苦。
生活翻風起浪時,他們讓平時便已“養尊處優”的“小奸人”洋洋得意地把微風化成臺風,將微波變成巨浪。然後,在被誇大了的那種臺風和巨浪裏,哀哀悲泣,惶惶不可終日。有壹天,當真正的狂風卷來而滔天的巨浪掀起時,他們便會被放任無羈而又胡作非為的“小奸人”硬生生的折磨至死。
我呢,不姑息養奸,從不、絕不、永遠不。
我知它在,可是,我不理它、不管它、不聽它、不說它,更重要的,不養它。
我生活的格子,密密地填滿了,沒有余隙給它為非作歹。盡管獐頭鼠目的它終日在那兒探頭探腦,可是,總找不到可以趁虛而人的門檻。
偶爾風起浪生而它蠢蠢欲動,我便全力以赴地與它對抗,絕不讓它有茁壯成長的機會。當然,它也有良機得逞而興風作浪的時候,可是,就算處在下下之劣勢,我還是堅持“絕不養它”的大原則,它缺乏“養份”,孤軍作戰,過不多久,便自動“餓癟”了。
我不養奸,但是,我養菌——快樂的菌。
養壯它、養肥它,然後,讓它在文字裏大量的繁殖,再把它傳給所有接觸那文字的人。
電線生病了
十余年前,當我們買下目前居住的這幢屋子時。條條電線醜陋而暴露地匍匐在墻壁上,好似根根蜿蜒於手腕上的青筋。趁著大裝修的當兒,請電工大刀闊斧地將它們埋進墻壁裏。鑿墻開壁,飛沙走石,那種滿屋烏煙瘴氣的境況,著實令人心煩意亂,然而,想到可以“壹勞永逸”,便也勉強忍受了。
鋪好電路而又藏好電線之後,我又裝了“電流阻斷器”以策安全。
壹晃十余年,日子過得安靜、安恬、安順、安心。
然而,意想不到的,最近,電線居然“生病”了,而且,病得頗重。起初,電流阻斷器三夭兩頭地把全屋的電流切斷;慢慢的,情況愈來愈糟,每隔幾小時,便切斷壹次;最後,全面陷入“癱瘓”狀態,電燈不亮,風扇不走、冰櫥不冷、電腦不動。我束手無策,痛苦不堪。
電線,全都密密地藏在墻壁裏,電工在做總檢查時,有壹種“霧裏看花”的朦朧感,他們作出各種大膽的假設,再進行各類小心的求證。然而,“試驗”做了壹次又壹次,電流依然奄奄壹息。
白天,我汗流使背地跟著壹批又壹批不同的電工樓上樓下奔來撲去,層幹舌焦地向他們壹次又壹次的解釋屋裏電線的走勢;晚上,在手提電燈和瘦削蠟燭微弱的亮光裏,看著堆在電腦旁邊如山的稿約和待復的函件,焦灼如火,把我燒得坐立不安。
折騰了整整三個星期,歷盡艱苦,終於找出了“病源”。
對癥下藥,妙手回春。
全屋大放光明的那壹天,我坐在吹出呼呼涼風的冷氣機下,雙手按著電腦的鍵盤寫稿,心裏有壹種“獲得重生”的大歡喜。
呵,人世間的快樂,實際上就蘊藏在平凡而又平常的生活裏。可嘆世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充分地享受著文明生活所帶來的壹切便利,偏又把這壹切目為理所當然的。快樂近在眼前而竟毫無知覺;
不自限
在臺灣聯合報讀及壹則消息,有熱淚盈眶的感動。
壹名前輩作家梅遜,十余年前因視網膜病變失明,但仍憑恃毅力而創作不輟。最近六年,他更致力於長篇小說的創作,五易其稿的“幽咽的串場河”,在兩位朋友的幫忙錄音與抄寫下,已於最近完成。
觸人心弦的,是他自述的壹番話:
“眼睛看不見,在黑暗中摸索寫作,有許多的不方便;但我們壹生中,總會遭遇許多困難,必須設法克眼,壹個人只要不自限,就沒有什麽困難可以局限得了他。”
是閃爍生光的壹番金玉良言。
由梅遜,我想起了我國的失明作家莊欲。
她亦是不自限的典型。
我曾在壹些文藝聚會和畫展上與她晤面。在她平和地微笑著的臉上,我全然尋不著她驚濤駭浪地痛苦掙紮過的痕跡;有的,僅是壹份風和日麗的恬靜、明朗!豁然、曠達。
對於“雙目失明”這個殘酷的事實,她堅強地接受,勇敢地面對。她沒有終日躲在鬥室裏以淚洗臉地自文自怨,反之,她積極地重拾筆桿,繪畫、寫作;在黑暗的世界中為自己另外鑄造壹個五彩璀璨的天地。最最難得的是:她所鑄造的那個文字的世界。不是愁兮兮、灰溜溜的;有時,她甚至還在字裏行間發揮了“自我嘲諷”的藝術。
不自限,縱是失明,亦有能耐把黑暗無邊的世界轉成晶亮生光的生活。像梅遜、像莊欲,他們的腦中、心中、胸中,都有無限遼闊的大天地。
自煎
知道我每天睡得極少的朋友都善意地勸我:
“來日方長嘛,自煎何太急!”
是很急。
我把“降生在世”,當作是壹趟旅行。這項旅行,我買的是單程的票子。和尚敲鐘,過壹日算壹日;我呢,看書寫書,過壹日少壹日。知道時光轉瞬即逝而我又不願在人間白跑壹趟,所以,便刻意把生活的格子填得滿滿滿滿的。
是忙、是累,但是,我快樂,因為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我自己生存的目標在哪兒。
認識兩位朋友,同樣地在人間裏很急很急地“自煎”。
壹位姓田的,在臺灣壹家大報社當編輯。每天在報館處理如山如海的稿子,累得四肢五骸幾乎都支離破碎了;回到家裏,還得處理瑣瑣碎碎的家務。入夜以後,不看電視不歇息,反之,她打起萬二分的精神,在熒熒的燈火下,埋頭苦讀英文。在寫給我的信裏,她說:
“只有工作而沒有學習,整個人活得好像是機械人壹般,腦筋也漸漸僵化如石。我在工余之暇苦讀英文,不是因為它可以給我帶來任何實際的好處,純然只為了通過不斷的學習來保持腦子的靈活。吸收新知識的感覺是這麽樣的美麗,我覺得每壹個日子都過得很充實。”
另壹位朋友,在商界裏擔任要職。忙得東歪西倒,偏還抽出寶貴如金的時間來從事社會福利與慈善工作。這樣做,只有壹個簡簡單單的原因:
“我要向自己證明生存的價值。”
自煎的人,往往都是不肯在生活裏向自己繳交白卷的人。
停電
在沙漠居住時,最最害怕的是停電。
白天怕,晚上更怕。
沙漠氣候酷熱。屋子裏有六架冷氣機同時開放。下午,正舒舒服服地待在屋子裏看書寫稿時。六架冷氣機突然齊齊發出了壹個刺耳的嘈聲,接著,整個大地,傳來了壹個“寂靜”的聲響。
在萬籟俱寂中,戶外的熱氣,壹點壹點地從窗口和門下的縫隙流了進來。過不多久,整間屋子,便變成了壹個可怖的烘爐,人呢,是爐子裏壹條奄奄壹息的鹹魚。
慢慢的,熱氣逼進了床褥和坐墊,躺下不行、坐也難安;摸摸臉頰,燙如烙鐵。再過不久,屋內的人感覺得有裊裊煙氣自頭頂徐徐冒出,滋滋滋,喲,簡直是在自我焚化呢!當熱度超越了可以忍受的極限時,整個思緒,都陷入了壹種遲鈍紊亂的狀態中。
在外子出差到外地的夜晚,碰上停電,是我生活裏最大的夢魘。
寂寂山脊上那所靜靜的小白屋,就只有壹個百事不懂的孩兒與我默默相對。在這亮著燈的屋子裏,令人難堪的寂寞凝結成塊沈沈地壓在人的心頭上。電流驀然中斷時,就好似有壹只黑黑的魔掌,從天幕裏伸出來,心狠手辣地擺住了屋子、山頭、大地。那種黑,深不見底、漫漫無邊。整個人,壹下子失去了憑依,好像驟然被人推入茫茫的大海裏,有窒息沒頂的恐懼與驚慌。在這樣的時刻裏,身畔的孩子,總嚇得放聲大哭,那種不顧壹切的嚎啕,好像是壹把利斧,把纏在四周圍鬼魅似的夜砍得支離破碎,碎片回旋在沙漠特有的寒風裏,母子兩人的心,都有止不住的戰栗。
孩子嚇破了膽,從沙漠回來以後,有很長很長壹段時間,他不敢獨眠,而睡覺時,也總堅持亮燈。
我對停電所產生的那份恐懼感,在回國以後,便徹底埋葬了。
現在,令我擔心的,是精神世界出現“停電”的現象。
飽食終日地耽於逸樂、營營碌碌地瞎轉瞎忙,讓日子無識地流走飛走。漸漸的、精神便進人了停電狀態。
通電的方法。永遠只有壹個。勤讀不輟。
金牌
翻閱雜誌,讀及壹段觸動我心的小故事。
有壹名運動員在出賽前,他的教練語深意長地對他說道:
“不要被金牌的壓力卡住,心裏有東西墜著,跑也跑不快。把自己真正的水平發揮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醍醐灌頂。
金牌,是鼓勵、是激勵;是催動力、是驅策力;是掌聲、也是喝彩聲。
獲得金牌以後,有些人會把它當成終生的“護身符”。他忘了金牌可以“保值”,但是,絕對不“保質”;他也忘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在躊躇誌滿的非凡得意裏,他自我蒙騙地相信即使不經錘煉也能產生好作品,壹旦有人對他提出批評,他便理直氣壯地大聲反駁:
“什麽,妳說我沒有水準?妳他媽的別忘記。我是金牌得主哪!”
有些人,會憂心忡忡的把那面金牌變成“五臺山”,讓它沈沈地壓在自己上面。這時,他縱有七十二變,也難以開展拳腳。唉唉唉,壹霎那的榮耀,竟可悲地化成了終生的負擔。在全然沒有佳作繼續問世的落寞裏,金牌閃出的亮光,既惹目、又刺耳。也有些人,患得患失,結果呢,金牌變成了腳銬,前頭盡是下坡路。
理智而聰慧的人,絕對不會把金牌掛在嘴上,更不會把它墜在心上。金牌,僅僅是他個人生涯的壹個小小的裏程碑。他深深地了解:“曾經擁有”的感覺固然美麗,可是,更大的成就取決於“天長地久”的努力。所以嘛、在那個金光閃爍的日子過後,他便會把金牌束之高閣,忘記它。然後,壹如既往,勤練技藝,準備另壹次的沖刺。歲月如水,他日兩鬢似雪時,無意間開櫥壹看,裏面有長長壹排被“遺忘”了的金牌,靜靜佇立,閃著絢麗的、燦爛的金光。
孔雀開屏
接到杭州小詩人趙晨自制的壹張卡片。
他以紅黃二色彩紙,繪制了壹只活靈活現的孔雀,黏在內頁。當我翻開卡片時,那只孔雀也盈盈地開展它燦爛已極的尾屏,撐成壹個漂亮的半圓形。
卡片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壹行字:
“文如孔雀開屏”。
啊,真是美麗絕頂的意象。
實際上,我覺得每壹個人都是壹只孔雀,很努力很努力的把我們的成就化成壹尾的璀璨,然後,很快樂很快樂地在他人面前盡情地把尾屏張開來、張開來。
在寒窗苦讀的日子裏,每壹頁書,總夾著雙親殷切期盼的臉。拿到了成績冊,倘若裏面有驕人的成績,首先想到的,便是雙親臉上圓圓滿滿的笑。飛撲家門,連鞋子都來不及脫,“嘩”地壹聲,便驕傲地把晶光閃爍的尾屏在雙親面前毫無保留的張了開來。
成長、成家以後,出盡全力把自己頭頂的那爿天空開拓得更遼闊更亮麗、把尾屏妝點得更絢爛更華麗;然後,徐徐開展,給白發蒼蒼的雙親看,給鶼鰈情深的伴侶看,也給彼此尊重、欣賞與了解的親朋戚友看。
孔雀開屏,絕對不是為了自我炫耀。
有心人倘若站在旁邊看那撐得圓圓、張得大大的尾屏,便會發現:尾屏上除了五色紛呈的璀璨以外,還有長期耕耘的汗,奮苦掙紮的淚,努力不懈的執著、自我鞭撻的刻苦;還有,最最重要的;愛。
我們為所有我們所愛的,還有,愛我們的人奮鬥、開屏。
猴事
童年時,逛植物園是生活裏了不得的大事。愛的不是那怡神養目的嫣紅姹紫,而是那古靈精怪的猴子。壹包花生、壹串香蕉,便可以逗弄壹個早上。猴子被寵壞了,態度漸漸囂張,搶奪食物、抓傷遊客。終於,被大力掃蕩,自此絕跡。
瞧,得意時不懂自斂,風光時不知自重,把權勢使盡用光,最後總不可避免地以悲劇收場。
年齡稍大而再見猴子,是在馬戲團。這些猴子,穿紅戴綠,搔首弄姿,出售可憐的尊嚴來乞討觀眾哄堂的笑聲。看著看著,突然強烈地感覺到:那騎在馬背上猛拋媚眼,扭著腰肢頻送飛吻,戴著帽子打躬作揖的,已不是猴子,而是行屍走肉般的傀儡。
嘿,埋沒自己本性而純然按照他人意誌來過活者,縱使物質生活再富裕,恒遠只是他人眼中的小醜而已。
年齡再長而與少年時代揮手道別後,背起行囊出國旅行。在甫美洲的亞馬孫叢林,驚見猴子的另壹種命運。我住在亞馬孫河旁壹所簡陋的茅屋裏,有瘦瘦的猴子拴在細細的木柱旁。壹雙猴眼,懨懨的,沒神沒氣;壹對肩膀,垂垂的,無精打采。猴子天生的機靈和敏捷,全無。它好似已知道自己命運不濟了。傍晚,壹陣掙紮,幾聲慘叫,壹切又歸於沈寂。不久,炊煙生;香氣溢,柱子旁的猴子,化成了鍋裏熱氣騰騰的猴肉。
唉,行走於江湖而不練武功,活動於叢林而不避陷阱,讓別人就手擒來而變為砧板上的肥肉,是咎由自取。
時值猴年,順手拈來幾則小故事,借以自勉、他勉。
軟弱
到巴西的毒蛇研究所去參觀,主持人拿出了壹條不斷蠕動著的斑斕大蛇,聲明毒腺已去,慷慨地讓訪客把玩。人人大聲驚叫,退避三舍。可我不怕,讓大花蛇盤坐在頭頂、纏在腰際、爬在雙臂,任意嬉戲。那種感覺,涼涼滑滑的,好像披著壹條水做的圍巾。
其他訪客都露出欽佩的神色,說我勇氣可嘉。
然而,在眾人眼中勇氣十足的我,壹碰上蟑螂,那種魂飛魄散的窩囊勁兒,任誰看了也為我感到汗顏。爬在地上的,我怕;飛在空中的,更怕。不論大小黑褐肥瘦雌雄老幼,只要是蟑螂,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吞掉我整粒膽。
印象裏最尷尬兼恐怖的壹次經驗是:駕車外出,半途車廂突然飛出了壹只肥碩無比的蟑螂,我臉青唇白,立刻來了個緊急煞車,狼狽萬分地逃出車外,只差了沒有高喊“救命”而已。
童年裏壹項“銘心刻骨”的記憶是:壹位深知我有“蟑螂恐懼癥”的小學同窗,把壹只活生生的蟑螂帶到學校來。趁我不註意時,惡作劇地從我頸後的衣領把蟑螂放進去。當蟑螂在我衣服裏亂竄亂爬時,我嚇破了膽,在眾人面前失態地放聲大哭。那種渾身發冷、雙腳發軟、額頭猛燒、心房狂跳,猶如白天見鬼的感覺,迄今回想,猶有余悸。
這件事發生後,我壹直未能原諒她。直到小學畢業,未曾再和她說過壹言半語。
每壹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壹個很軟弱很軟弱的地方。這個地方,也許藏著某種恐懼某種陰影、也許烙著某種創傷某種疤痕、也許有著某種悲哀某種痛苦,尊重它,讓它靜靜地存在,不要去弄它揭它挑它。這樣壹來,妳不但保住了雙方的友誼、保住了對方的尊嚴、也保住了自己的人格。
酸
酸,是壹種十分奇特的味道。
它極端的犀利,能弓!起連鎖反應。才壹人口,唾液、胃酸,齊齊泛上;然後,五官扭曲、舌尖顫抖、鼻子收縮、雙眸發澀。有時,酸氣直沖腦門,連腦神經都被熏得麻痹了。
它十分的曖昧,給人復雜不堪的感覺。它不像甜、鹹、辣那樣的幹脆利落,獨立成“味”,它總與其它的壹些味道糾纏不清:酸甜、酸辣、成酸,可怕的是:在苦苦相纏之余,它也總是喧賓奪主,像壹條狡猾萬分的小蛇,陰陰的鉆進妳的喉管、胃囊,最後,侵入骨髓,弄得妳直打哆嗦,坐立難安。
它也非常的霸道,能隔空發功。“望梅止渴”,便是典型的例子。
這麽犀利、這麽曖昧、這麽霸道,偏偏眾人愛它。
愛它刺激,每每嘗它壹回,便好似在口腔裏進行了壹場大戰。可憐的舌頭欲逃無門,給它折磨得伸卷難以自如,像足了在驚濤駭浪裏翻騰不休的壹葉扁舟。幾番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