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很多大家都研究過她,我認為這個評論是相對中肯的。可以概括為十個字::辣、強、狠、識、貪、潑、妒、淫、溜、辯。
具體點說: 鳳姐的性格是極為復雜的。除上述十點之外,她也還有另外壹些特點。鳳姐性格是多種因素的融合體。不光是“二重組合”,而是“多重組合”,她的性格盡管復雜,但是是有性格核心的,她的性格核心就是“辣”“強”與“貪”三個字。
這要具體也就多了:
“辣”,就是潑辣。《紅樓夢》第三回寫林黛玉進賈府,與賈母、邢王二夫人,幾個姐妹等見面後,壹語未了只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遠客!”(引文據人民文學出版社壹九八三年版,中國藝術研究《紅樓夢》研究所編註,署名曹雪琴,高鶚著的《紅樓夢》。以後引文均出自該書,不另註書名,只註回數)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等黛玉看見這位由眾仆婦丫頭簇擁著的花枝招展的麗人時,不知如何稱呼,賈母向她介紹道:“妳不認得她,她是我們這裏有名的壹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妳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賈母這裏用趣話向黛玉介紹鳳姐,“潑皮”,再曰“辣子”,三曰“鳳辣子”,這雖是戲語,但卻是鳳姐性格中的主導方面。
鳳姐雖系女性、性格卻如同男人壹樣,因她“自幼充男兒教養”。有壹次鳳姐讓丫頭小紅辦壹件事,小紅辦得很周全,特別是講話幹凈利落壹毫不爽,深受鳳姐稱贊,鳳姐當著李紈的面誇小紅:“好孩子,難為妳說的齊全,別象他們扭扭捏捏蚊子似的。……他們必定把壹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咬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們那裏知道!先時我們平兒也是這麽著,我就問著她:難道必定裝蚊子的哼哼就是美人了?”李宮裁笑道:“都像妳潑皮破落戶才好。”(第廿七回)這說明鳳姐反對女孩兒們講話拿腔拿調故意做作,正如李紈說他像個“潑皮”,這就是說鳳姐有男人的氣質。“辣”是壹種先天性格。“辣”的性格我以為經過後天的發展,可發展成積極與消極的兩個方面。從積極方面講,可發展成熱情、進取、勇敢與有膽識……。從消極方面講,可發展成兇狠、歹毒……。比如第三回寫黛玉進賈府時,鳳姐當著賈母面,對黛玉無微不至的恭維,先是誇獎黛玉長相美貌無比,接著對姑媽去世表示悲哀佯哭,經賈母說後又轉悲為喜,又多方面地問黛玉壹些瑣事,又吩咐從人為黛玉準備屋子,並說早已為黛玉準備好了做衣服的布料……鳳姐這壹系列如同演戲般的出色表演,妳能說她不“熱情”嗎?鳳姐又是壹個很有膽略的人,她對待下人,很苛刻,甚至也很兇殘……這些都是“辣”的表現。在她身上,“辣”的積極與消極兩方面她都具有,我個人認為,似乎積極方面的更多些。
“強”,鳳姐平生要強,唯恐落人褒貶。由於她終日忙碌,不肯照顧自己身體,加上失於調養,便小月了。“在家壹月,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太醫用藥,鳳姐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運計算,想起什麽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誰知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著實虧虛下來,壹月之後,多添了下紅之癥。”(第五十五回)這裏的“自恃強壯”,“爭強鬥智”,確實概括了鳳姐性格的另壹主要方面。有壹次,平兒跟鴛鴦講鳳姐的病不輕,用鴛鴦的話講叫作什麽“血山崩”,是婦女的壹個大癥候。平兒說,鳳姐有這個病,“我看不過,白問了壹聲身上覺怎麽樣,他就動了氣,反說我咒他病了。饒這樣,天天還是察三訪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養身子。”(第七十二回)自己明明有了重病,卻硬撐著工作,別人說她有病,關心地問問她,她就老大的不高興。多麽“要強”。“第壹個鳳姐事多任重,別人或可偷安躲靜,獨他是不能脫得的;二則本技?要強,不肯落人褒貶,只紮掙著與無事的人壹樣。”(第十九回)。《紅樓夢》中多次描寫鳳姐帶病“紮掙著”辦事工作,以致使得病情加重,即使起不了床,也要通過平兒去問賈母王夫人。我認為“要強”、“逞強”是鳳姐性格的另壹重要方面。
“狠”,鳳姐的狠毒是出了名的。有壹次李紈與平兒談起,鳳姐就是壹個力舉千斤鼎的楚霸王,如果沒有平兒的輔佐,也是不行的。平兒笑著說:“先時陪了四個丫頭,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壹個孤鬼了。”(第三十九回)可見鳳姐對身邊丫頭是很狠的。賈母為鳳姐過生日,鳳姐多喝了點酒,抽空回房小憩,她就看見壹個小丫頭見著她飛跑,她馬上把那丫頭喊住了,命她跪著,喝命平兒:“叫兩個二門上的小廝來,拿繩子鞭子,把那眼睛裏沒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說著便揚手壹掌打在臉上,打的那個小丫頭壹栽,這邊臉上又壹下,登時小丫頭子兩腮紫脹起來……(第四十四回)小廝興兒對尤二姐說鳳姐“明是壹盆火,暗是壹把刀,上頭壹臉笑,腳下使絆子。”(第六十五回)……鳳姐收買張華,慫恿他告狀,然後又派旺兒企圖將張華殺死等等。但壹般認為她狠毒的表現,最主要的是有治死賈瑞與害死尤二姐這樣兩件事。這兩件事是否要由鳳姐負全責,是需要認真分析的。
先說賈瑞死壹事。賈瑞首先調戲嫂子鳳姐,鳳姐巧妙地躲過,後來他又登門調戲,被鳳姐設計耍弄了他,令他改過;但他深陷“情網”不能自拔不知悔改,反而再次登門,最終自戕而死。必須指出,是賈瑞先調戲鳳姐,鳳姐是無辜的;其次,鳳姐用計令其悔改,他卻執迷不悟,害單相思,與鳳姐何幹?鳳姐不用計對付,難道聽任調戲甘受侮辱嗎?如果那樣的話,鳳姐將會怎樣呢?
關於尤二姐之死。鳳姐對尤二姐的擺布乃至折磨而死,她是有罪的。但應看到,這是她之不得已防衛。試想,如果這個比她長得俊俏的尤二姐,壹旦有了男孩,將對她構成極大的威脅,尤就可能要取代她。她怎能容忍這樣危險的人物睡在身旁?因此才設計除掉。首先,尤二姐之死鳳姐是有罪的,其次,我覺得應問壹下:究竟誰是最大的罪魁禍首?我認為不合理的封建納妾制度,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作者的深刻用意,恐怕正在於此。
“貪”,指鳳姐的貪錢斂財。《紅樓夢》對她“貪”的性格,既有大的方面的深刻的正面描繪,也有小的方面隨時隨地的側面描寫與細節刻畫。大的方面正面描寫,主要表現在“弄權鐵檻寺”拆散金哥未婚夫婦婚姻,她卻穩得了三千兩銀子。鳳姐自此以後膽識更壯,這樣斂錢貪財之事,就經常幹了(以上見第十五回)。散見於全書描寫鳳姐貪財之事倒很多。這可以說是從小的方面描寫。略舉數例。王夫人丫頭金釗投井自殺後,王夫人屋裏便少了壹個每月壹兩月錢的大丫頭,壹些仆婦老婆子們都拚命地給鳳姐“進貢”,千方百計想謀這個“窩”,鳳姐於此很收了不少錢財(第三十六回)。
鳳姐經常把大家的月錢先支出來,然後放出生利,包括賈母、王夫人的在內,這壹項壹年也有幾百的收入(第三十九回)。賈璉要娶尤二姐,她知道後,壹方面把尤二姐騙進大觀園,另壹方面大鬧寧國府,哭著、喊著、罵著,並說為此事,她打點都察院用了五百兩銀子,尤氏表示馬上將五百兩送來補上,其實她只花費了二百兩,從中又騙了三百兩(第六十八回)。她與賈璉雖然是夫妻關系,卻也是同床異夢的金錢關系。有壹次賈璉向鴛鴦借當賈母的金銀器皿,將其當出後弄點銀子以備急需,鴛鴦差不多已同意了。賈璉求她再向鴛鴦說說情,事情就成功了。但她為此卻向賈犐?討二百兩的利錢,不給利錢就不說情,把賈璉氣得夠嗆(第七十四回)。賈府被抄,抄出兩箱子地契與借票,這些都是違例重利盤剝之舉,顯系鳳姐所為(第壹百五回)。貪占錢財,損人利己,是鳳姐性格的另壹重要組成部分。
“妒”,指的是女性之間的相互忌妒。在封建社會,妻子對丈夫管的嚴,生怕丈夫有外遇,不專情於自己。壹旦丈夫有了外遇,她便對丈夫的情婦產生“妒”意。鳳姐看賈璉看的過嚴,甚至不許賈璉與女人講話。有壹次賈璉外出,她放心不下,對回來的小廝囑咐說,要好生照顧二爺,不要讓他結識混帳女人。可見她怕賈璉外遇。賈璉是個浮浪的紈褲子弟,眠花宿柳習以為常。有壹次鳳姐因巧姐要出痘疹,趕賈璉出去獨宿幾天。賈璉獨宿不甘寂寞,便與多姑娘搞上了。賈璉同為他掩飾的平兒說:“妳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來,我把醋罐子打個稀爛,他才認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賊似的,只許他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懷疑,他無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第二十壹回)興兒向尤二姐介紹時說:“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說,奶奶便有禮讓,他看見奶奶比他標致,……他怎樣肯幹休善罷?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多看壹眼,他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第六十五回)
“淫”,就是淫佚放蕩。她在性生活方面也是放蕩不羈的。劉姥姥壹進榮國府時,親眼看到賈蓉對鳳姐的嬉皮笑臉,鳳姐對他的特殊親昵,這就含蓄地暗示了鳳姐賈蓉的暖昧關系。鳳姐治死賈瑞,賈蓉、賈薔不僅參與謀劃,並充當了鳳姐的打手,這些描寫都從側面說明了鳳姐與蓉薔關系的不正常。“送宮花賈璉戲熙鳳”,描寫鳳姐白晝宣淫……王夫人拿著傻大姐拾到的繡春囊?首先想到的就是鳳姐。連王夫人都懷疑鳳姐,說明鳳姐的性生活確實是淫蕩的。
“潑”,所謂“潑”,即是“潑婦罵街”之“潑”,就是“蠻不講理”。鳳姐動輒訓斥趙姨娘,時常動手打丫頭小廝,都是不講理的。對賈璉,平兒,有時也是撒潑大鬧的。最為典型的“潑”的表現就是鳳姐大鬧寧國府。當她把尤二姐賺進大觀園後,便馬上來到了寧國府。賈珍躲出去了。鳳姐對著尤氏臉壹口吐沫唾道:“……妳痰迷了心,脂油出了竅,……壹面說,壹面哭,拉著尤氏,只要去見官,急的賈蓉跪在地下碰頭,眾姨娘媳婦黑壓壓跪了壹地,勸鳳姐息怒,但她仍大罵不止:“天雷劈腦子五鬼分屍的沒良心的種子!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賈蓉被罵得連連動手打自己嘴巴。鳳姐滾到尤氏懷裏,嚎天動地,大放悲聲……又罵……又哭……後來又放聲大哭起祖宗和爹媽來,又要尋死撞頭,把個尤氏揉搓成壹個面團,衣服上全是鼻涕眼淚……尤氏並無別話,只是罵賈蓉。這時鳳姐哭著兩手搬著尤氏的臉緊對相問道:“妳發昏了!妳的嘴裏難道有茄子塞著,不然他們給妳嚼子銜上了?(第六十八回)讀者讀到這裏,誰不為鳳姐的胡攪蠻纏、滿嘴臟話而氣憤?鳳姐的這壹番的大鬧,可以說古今中外之“潑”與她相比,都會相形見絀,她把“潑”發展到了頂點。
“溜”,鳳姐是深得“保官三昧”的。她認為要想保住“管家婆”地位,必須討好賈母、王夫人,不取得老祖宗的好感,就保不住地位。為此,她有壹條原則,叫做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有壹次尤氏問鳳姐,怎樣給妳辦生日?鳳姐回答:妳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第四十三回)鳳姐的壹舉壹動,均以此為原則,才深得賈母的好感。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見到了賈母,賈母對劉姥姥很感劅?趣,她想讓劉姥姥講些積古的故事,鳳姐看出了這壹點,也就順著賈母的意圖留住了劉姥姥,遭到了以她為首的小姐丫頭們的戲弄與耍笑,這給賈母帶來了無窮的歡樂。果然鳳姐深得賈母好感(第三十九回)。另外,鳳姐又摸透了賈母的脾性,即最喜歡聽奉承話。為此她也就經常奉承老太太。鳳姐也經常送些賈母愛吃的東西。以博得賈母的歡心。有壹次賈母偶感風寒,並不重,鳳姐就特意給賈母做了野雞崽子湯……又送兩塊肉……賈母吃了很受用因此賈母逢人便不住地誇獎鳳姐對她“孝心虔”。又有壹次,賈母對兩個女先兒講的故事大加批駁,認為是公式化概念化,沒多大意思。接著鳳姐就當面頌揚賈母,說賈母說的內容是《掰謊記》用詼諧風趣的語言,逗的賈母兩個女先兒大笑不止,兩個女先兒連連稱贊她好“剛口”。鳳姐說她這是學習古代老萊自“戲采斑衣”娛親(以上引文見第四十三回、五十四回)。鳳姐由於取得了賈母的信任,盡管有人反對她,如邢夫人趙姨娘等,但因有賈母這個大靠山,她仍然能穩操大權而不致旁落。她之所以受到賈母的賞識,就是靠“溜”。
“辯”,即口才。鳳姐的口才是人人佩服的。冷子興說她:言談又爽利(第二回)。周瑞家的說:再如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第六回)。賈母等人多次為她的言談所折服,壹再稱贊:“還不撕了這猴嘴。”“真真二奶奶的嘴,叫人恨不是,喜歡又不是。”“好剛口”。這些都說明,她的口才已經征服了眾人。鳳姐會講話,有很高的講話藝術。壹是她區別對象,對主宰她命運的賈母王夫人等,說些逢迎好聽的話,順桿子爬(第五十回)。用此來“沽名鉤譽”。二是對賈母王夫人等喜歡的人,她尤其會體貼、關照。比如鳳姐對黛玉初到賈府時,當著賈母面,對黛玉無微不至地問寒問暖,句句話令黛玉感動。襲人母親有病,襲人回家看望。臨走前,她用諄諄誠摯的話語,多方囑咐。她的熱誠關懷之話,她的破格的禮遇,使眾人深受感動(第五十壹回)。她之所以如此擡高襲人,就是因為她是賈母王夫人之紅人。三是對她所不喜歡的人,她完全可以用花言巧語、假情假義,將她的真情實意掩藏起來,使對方摸不清她的真實意圖。有可能誤將她的“歹意”看成“誠心”。例如她在騙尤二姐進大觀園時,她對尤二姐講的那壹大段後,真可謂“情真意切”“如泣如訴”,其實在美麗言詞裏邊卻充滿了殺機。鳳姐竟有這樣的本事,她可以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即興發言,並能引妳發笑。有壹次她與賈母、薛姨媽、鴛鴦等打牌,她為使賈母高興,故意出賈母需要的二餅,讓賈母贏;然後假意說出誤了牌,要拿回去,賈母不讓,引得薛姨媽說她小器,這時鳳姐拉著薛姨媽,回頭指著賈母放錢的木匣子笑道:“姨媽瞧瞧,那個裏頭不知頑了我多少去了。這…吊錢頑不了半個時辰,那裏頭的錢就招手叫他了。只等把這壹吊也叫進去了,牌也不用鬥了,老祖宗的氣也平了,又有正經事差我辦去了。”話未說完,引的賈母眾人笑個不住。偏有平兒怕錢不夠,又送了壹吊來。鳳姐兒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壹處罷。壹齊叫進去倒省事,不用做兩次,叫箱子裏的錢費事。”賈母笑的手裏的牌撒了壹桌子,指著鴛鴦叫:“快撕他的嘴!”(第四十七回)鳳姐的講話藝術確實是高超的。
“識”,即見識,眼光。“機關算盡太聰明”。賈母壹再說她過於聰明。過於伶俐,過於精明了,倒不好,可能短壽(第五十二回)。《紅樓夢》寫她聰明,表現之壹就是她的見解比壹般的男人為高。小紅,是個講話清楚辦事利索的人,卻埋沒在怡紅院中充當三等粗使的小丫頭,為秋紋、麝月、晴雯等忌恨,在那裏她是無所作為的。鳳姐看出她比丫頭強,就從怡紅院要出去歸她用了。小紅受到了鳳姐的賞識。探春,也是鳳姐所佩服的人。鳳姐說,不知有哪個男人,因為太講究嫡庶而不要她,落了個吃虧;不知有哪個男人,偏偏他不講究嫡庶出身,要了她,那就是個有造化而占了便宜的人呢(第五十五回)!對邢岫煙,她也很看重。事實證明,鳳姐所敬重的人,確實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